給舊愛的歌
天底下的歌曲，大概總有個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情歌，
愛情這玩意，甜蜜沈溺的時候要歌頌讚美，
如果飽受折磨呢，又得抒發排遣，總之，一旦
情愛纏身，不管順境逆境，喜悅悲傷，總有歌要唱。
前些時候，和一個這陣子愛情路上滿目荊棘的朋友一起
看了日本女歌手中島美雪（Nakajima Miyuki）
的演唱會錄影，其中有首歌，我這朋友
反覆吟唱，顯得津津有味，不懂日文的我
一下子好奇了起來，就問她歌詞講些什麼，
她說：「喔，這歌名翻成中文該叫〈請那個女人
多多指教〉，歌詞是講一對情人，分手之後有次
碰面，東拉西扯一堆場面話，告別的時候，
歌曲中的女主角跟舊情人說：上帝保佑你
（God bless you），還請你現在的女人多多指教。」
我朋友覺得，一句話讓無緣的情人毛骨悚然，
真是很帥，只是這樣子去看一段舊情，總讓人有點
孩子氣的感覺，話說回來，如果不是賭氣說說而已，
那故事中的男主角就可以準備雞飛狗跳，當場成了
驚聳電影裡的人物。
會請橫刀奪愛的人多多指教，就是不甘心嘛，有一首
美國老歌的歌詞還更孩子氣，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印象，
好萊塢女星卡麥蓉狄亞茲在電影《摩登大聖》裡唱得
性感撩人的〈Gee Baby, Ain’t I Good To You〉，這首歌
傳唱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各門各派的歌手詮釋過，其中的
歌詞都是純粹經濟掛帥的考量，唱著為情人買了皮草
當聖誕禮物，買了凱迪拉克轎車、鑽石項鍊等等，
然後抱怨說：「天啊，寶貝，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來自加拿大的爵士女歌手黛安娜克瑞兒（Diana Krall）
將這首歌唱得頗為撫媚，像是跟愛人撒嬌的語調，
一副「我對你這麼好，你得更加愛我！」的討價還價表情，
這首歌好玩的地方在於，一模一樣的歌詞，其他版本
有的表現得像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忿忿不平，有的
則是情人在崩潰邊緣的最後通牒，算是一首頗容易
「開放詮釋」的歌曲。
換個角度看，情歌最妙的地方往往就是不說清楚，
反正意在言外，一切都是無聲勝有聲，像是今年剛獲得
葛萊美最佳搖滾女歌手的露辛達威廉斯（Lucinda Williams）
新專輯《菁華》當中的一首歌〈Out Of Touch〉，
就將弦外之音運用得很妙，歌詞說：
「不時會在街上遇到，點頭，微笑，手足無措，‧‧‧
試著找些得體的話來講，隨便開些玩笑，然後各走各路。
我們如此缺乏交集。‧‧‧我們開口都是過去式，
不然就聊天氣，‧‧‧我問起一個我們都認識的朋友
，你說聽別人講他五年前自殺了。‧‧‧」
沒有一句講到舊情綿綿或者是我心破碎之類的，
但是那種面對舊愛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與惆悵，
卻非常準確。真實世界裡的狀況，大約更接近
這個味道，再怎麼說，如果曾經共同努力經營感情，
分手之後又像中島美雪歌詞裡那樣沒完沒了
玩驚聳片橋段的話，實在太破壞美好回憶了。
講驚聳，講破壞回憶，最離譜的還是
一九三零年代的羅伯強生（Robert Johnson），
這位人稱密西西比三角洲藍調之王的老牌歌手，他唱的
〈32-20 Blues〉實在是一首極誇張的「情歌」，
標題所謂的32-20指的是雙管獵槍，歌詞唱說：
「我叫人去找我的寶貝，如果她不來的話，城裡全部的醫生
加起來也救不了她，‧‧‧拿著我的32-20，把她轟成兩段。」
這簡直就是台灣社會新聞裡常見的情殺事件嘛，最後結局
這麼不堪的話，當初的感情都去哪裡了？強生在這首歌的
最後唱的更是棒：
「妳曾經讓我愛上妳，現在，
妳的男人來找妳了！」
這是舊情人還是催命使者？真恐怖。
唱歌給舊愛，不一定得要打要殺，滿心悲憤，也不必然
就是自憐自傷無怨無悔，大家能不能學學
湯姆威茲（Tom Waits）呢？湯姆老兄有一首歌叫〈Martha〉，
曲中主人翁在四十多年之後打電話給老情人瑪莎，
還非常緊張地交代接線生，就怕找不到瑪莎，
主人翁只是想和瑪莎聊聊，說說：
「‧‧‧我覺得自己老很多了，妳也老了，妳的老公、
小孩過得如何？妳知道嗎？我也結了婚，妳找到個好伴侶
真是幸運，我們以前年少無知，現在成熟多了‧‧‧」
等等，當然，舊情還是難忘，
「我愛妳，瑪莎，你難道不明白嗎？」還是要講
，但是副歌中一唱三嘆的卻是
「過往相依為命，日子多麼甜蜜，只是再沒有明天
可以容納我們的遺憾，就把它留著在雨天拿出來回想吧。」
淡淡的思念，淡淡的遺憾，感覺卻是滋味無窮。
想想也好笑，談給舊情人的歌，居然喜歡〈Martha〉
這樣白開水一般的淡味作品，我是老了還是學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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