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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14 21:42:09| 人氣68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荒小說] 獵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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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倒楣,這是真是倒楣的一天。還沒有人開口問他今天過得如何,但他已經想好要怎樣回答了。

 


他覺得喉頭裡有一股酸楚的味道,不斷地刺激著他的聲帶,讓他想一再地重複這幾個字:「真倒楣」。他必須要大聲地用力將這幾個字說出來,但除了說,他還需要有個人聽,自言自語會讓這個念頭得到魔力,只會讓他變得更加煩躁。也許他該再試著撥小麗的電話,雖然在回家途中他已經撥了好幾次,都是關機狀態,她跑到哪裡去了?


他將手中的微波便當、鐵罐咖啡和公事包堆疊在胸前,用下巴卡著,空出一隻手來到口袋裡搜尋鑰匙。該死,他聽見鑰匙落地的鏘鐺聲,於是他像個高竿的竹竿舞舞者那樣,挺著上身蹲行到手可以搆到鑰匙的高度。他感覺到手摸到的地方濕濕滑滑的,把鑰匙湊進鼻子一聞,滿是騷臭的尿味。那畜生又在樓梯間尿尿了,這次還尿在他的公寓門前,他實在不想去騷擾樓上那個嬌小和善的老太太,但怎麼她那條雜種老狗偏偏就要來騷擾他呢?


說實在地他也不必把這件事看得太個人,這公寓裡住的又不只他一人,也許,那老公狗追尋的是同屋專櫃小姐身上的香水味,老狗雖老還是一條狗,就像老男人再老,也還是個男人,她總是這樣說,「重點是有要錢」。可惜的是她這樣專心一致地撈金,年過三十了還跟他這樣的小上班族窩在一間不像樣的公寓裡,他為她感到可憐,總是好心地祈望那些老男人老眼昏花,看不見她眼角推起來的細紋。

 

他推開鐵門,小心地跨過她那堆像山一樣高的鞋盒,她怎麼能有這麼多鞋,這麼多鞋穿得完嗎?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煙味,另一端的房間裡燈亮著,裡頭傳來劣質電視機聲量過高時特有的刮破音。他那近乎隱形的室友終於回來了,據說是搞Band的,留著一頭過肩長髮,通常在外遊蕩,回家了就沒天沒夜地看卡通頻道,聽起來現在播的是古老的迪斯奈卡通,可能是米老鼠之類的吧。米老鼠與惡貓壞彼特,卡通世界真是好,只有在那裡老鼠才會是貓鼠遊戲的勝利者。

 


他走進房間用力地回腳往門板一踹,聽到房門碰一聲猛然關起的聲音,他終於覺得鬆懈下來。這不過是一間五六坪大的小套房,老房子,設備陽春,牆角還有漏水落漆的褐色斑污,但總是自己的一塊小地方啊。他把便當盒端正地放在電腦桌上,準備要動筷子了,又突然想起應該趁著吃飯的空檔順便燒光碟,要不然就忘了。


他從公事包裡掏出那張寫著「淫亂校園」的光碟,覷了一眼貼滿女體穿著制服坦露胸脯、私處圖片的封面,怎麼學長現在只看A片了?以前在學校時,他們都是電影欣賞社的成員,每個禮拜五晚上借一間教室看楚浮、高達,現在公司裡男同事聚集在一起,只討論交流A光。這畢竟是一家藝文雜誌社啊!但這工作是學長介紹他進來的,不好意思不幫忙,還得幫業務部的小張燒一張呢。他聳了聳肩,把CD塞進電腦光碟機裡,按了燒錄鍵,盯著那條不斷增加百分數據的綠線,一邊往嘴裡塞飯。百分之五、百分之七….百分之三十,他可以不要盯著那綠條子瞧的,但或許這是一種人類天性吧,就像他雖然覺得老看A片很有罪惡感,等一下燒完他還是會看的。


他扭開罐裝咖啡的拉環,咕嚕嚕地喝了一大口,肚子飽了,就會興起一股滿足之意,讓他差一點就忘了這一天有多倒楣。


 

然後他聽見了,渺渺嗡嗡地,往他的耳際鑽來,或者,正確地來說,往他嘴前的咖啡撲來。他定眼細看,居然有一隻不知死活的蒼蠅,緊貼在咖啡罐的另一頭。真大膽,一時火氣上來就往咖啡罐那頭狠拍一記,後果可想而知,他把咖啡濺得滿臉滿身,更別提那鐵罐猛敲他的門齒,痛得他眼裡冒淚。他衝到鏡子前咧齒一看,牙齦裡滲著血,他嚐到了咖啡奶精糖水甜味底下,血的腥味。


 

「王八蛋!」


他抓起桌上一份過期的報紙,警覺地轉動頭顱,尋覓那塊在空中漂浮的黑點。他看見了它了:「看你死不死!」啪、啪、啪、啪,他使出四次致命的攻擊,把書架上的幾本書都打在地上了,其中一記還打在倒地的蘇珊‧宋塔臉上,可惜蒼蠅可沒有死在那書皮上,成為宋塔小姐臉上一點夢露式的黑痣。


牠活著,而且還屢次嘲弄地飛過他的耳際,嗡嗡作響,眨動那千萬顆複眼,挑釁地、抓狹地、訕笑地,牠甚至不時地停在他頸背。這惹得他又發起另一波瘋狂的攻擊,他一下子跳上床板撲向天花板、把日光燈打得搖搖欲墜;一下子鑽進電腦桌底下,撞得電腦昏頭撞向,在螢幕上寫出血紅色的「燒錄失敗」字眼。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非得逮到那該死的蒼蠅不可,他為了殺死牠已經花費了這麼多力氣,他負擔不了現在就放棄。


 

然後他聽見了,埋在公事包裡的手機傳來微弱的鈴聲,彼得與狼,這音樂現在聽起來倒挺應景的,只是不曉得他其實是狼,還是彼得呢?這個奇想浪費了他一點時間,等到他接起電話時,電話已經斷了。小麗打來的。他試著回撥,一次又一次,她沒有接電話。如果不打算接電話,幹嘛打給他呢?他有點氣惱,但又慶幸這個插曲讓他冷靜了下來,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沾著咖啡味和臭汗味的襯衫,忽遠忽近地那蒼蠅還是環繞著他飛舞,但他不追了,他還是非得殺死牠不可,不過現在他有了計畫。

 

他敲了敲門,又敲了敲,沒有回應。好吧。正當他準備要轉身離開時,隱形室友開門了。他立刻就後悔了,他怎麼會想來找這個人呢?這個人根本就是像外星人那樣的存在啊?隱形室友如常披著一頭雜亂的長髮,不過今天眼神特別渙散,不曉得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藥。

他怯怯地開口:「你有沒有電蚊拍?」

呆滯了數秒鐘後,隱形室友開始以一種極、端、緩、慢的速度說:「電、蚊、拍?電、蚊、子、的、嗎~?要、愛、護、動、物啊~!」接著舉起右手做了蜘蛛人的手勢,大喊:「Green Peace!」回去看卡通了。

 


他回頭換了乾淨的T-shirt,衝到巷口的雜貨店買了一把電蚊拍,推開房門那一剎那,他有點擔心,萬一蒼蠅已經不見了呢?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他的憂慮是多餘的,他的宿敵、他的玩友,迫不亟待地振動翅膀發出熟悉的嗡鳴聲,像是在對他說:「來找我啊!」他把半滿的咖啡罐端正地放在電腦桌上,手持電蚊拍坐在一臂之距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興奮的呼吸。


「來找我吧!」他輕聲地說。


 

牠來了。在咖啡罐上方平行飛旋幾圈後,牠終於,降落在一片深褐色的平地上,悠閒地、極可能是喜孜孜地,啜飲著甜膩膩的糖水。「死吧!」他猛然將電蚊拍往鐵罐一蓋,用力地按著通電鈕,他聽見拍上傳來不規則的啪嚓電火聲,「這回你該死了吧,」他放開電蚊拍把鐵罐湊進一看,裡面好像除了咖啡以外,什麼也沒有,他晃晃了瓶罐:「讓我看看你啊,小混蛋....」他喃喃自語。


突然間一粒黑黝黝的子彈從那罐裡飛將出來,直直往他的眼窩底射,他慌張地閉起眼睛又張開,那王八蛋竟然沒死。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狂怒,手腳併著一起顫抖,他咬著牙,方才撞出來的舊傷又開始滲血了,他扭扭舌頭舔掉那血的腥甜味。


「好了,遊戲結束了,現在我認真囉,這都是你自找的!」他惡狠狠地對著天花板宣布。蒼蠅躲起來了,但他知道牠還在這房間裡,牠聽得一清二楚。

 


還是牠先跨出了第一步。牠在他面前做了一個8字型的飛行表演,開始忽左忽右有系統地向來回移動,牠往右他就往右,往左他就往左。但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啊,他試著一次次增加力道和速度,也試過向左後只局部向右,中途就折回到左方,但那蒼蠅總是比他快一步。他感覺到汗水從身體四處泉湧而出,熱汗濕了他的頭髮又從髮梢一滴一滴地濕糊他的視線,他感覺到流淚的衝動,彷彿這無止盡的失敗嘗試,終於打擊到某種他內心深處隱藏的悲哀,這無止盡的嘗試與失敗啊。


為什麼隔壁的曾添財老是要考第一名呢?他有點驚訝地發覺自己是如此地悲傷而腦中不斷浮現地竟是這樣的一句話:「為什麼曾添財老是要考第一名呢?」在曾添財搬到他家隔壁前,他肯定是一個比較快樂的小孩。記得小時候在「我的志願」那一欄裡,他總是填上「偉人」。大家都說他志向遠大,那個時候好像沒有人在意他的偉大志向缺乏明確的實踐方式,直到曾添財出現後示範給他母親看,怎樣才叫做貼近偉大,而所謂貼近偉大,在母親的字典裡,就是考試考第一、當醫生。他曾經那樣深信,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偉人,他的存在不是卑微無關緊要的存在,而是真正有意義的存在,他的每個行動都將深關宏旨,牽動著人類的福祉,而不只是這樣,覓食,與求生。


他垂下了肩膀,覺得整個身體疲軟了下來,這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他要跟隻蒼蠅過不去?讓牠活吧,我們都只是這樣卑微的存在啊。他關了燈和冷氣,打開窗戶,在黑暗中蜷著腿坐在床上,默默地盯著街燈在窗口處燃亮的一小塊光。好安靜啊,他想。直到他的聽覺逐漸地辨識出隔壁專櫃小姐房間裡,傳來的規律撞擊聲與呻吟聲。她又帶男人回來了,這次是什麼樣的人呢?到百貨公司買昂貴香水給小老婆的總經理、捷運站向她問路的老外,還是載她回家的計程車司機?另一側牆板則透出電視機聒噪的聲音,隱形室友隨聲吶喊:「抓住那隻死老鼠!吃掉牠吃掉牠!」如果隱形室友搞不清楚原來主角是米老鼠而不是彼特貓,連看卡通也會失望的。

 


他憂傷地想著,這些為了生存而生存的掙扎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注定成為這樣一個平庸的存在,光是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手機響了,他伸手接起電話,是小麗。


「你打給我嗎?什麼事?我跟同事在唱歌啦!」背景很吵雜,好像有人在唱廣東版的上海灘。

「沒事,我在打蒼蠅。」

「呴,你很無聊耶。」小麗聽來很不耐煩,接著轉轉語氣說:「今天過得怎樣?」

「我覺得他槓上我了。」

「誰?蒼蠅?」

「我老闆,他說我如果再被他抓到上班時用MSN,就要開除我了….


他聽到突然背景的噪音變大了,大概有人開了包廂門,那人說:「小麗,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深情對唱?」

「我要走了囉,明天再打給你。」她掛了電話。


 

深情對唱?這一天還可以變得更糟嗎?他知道小麗自從去新公司上班後,變了很多,但真的已經到了這種階段了嗎?搞不好明天工作就要丟了,連女朋友也要丟了嗎?他靠向牆吐了一口氣,就連這樣平庸而卑微的生活,也隨時有毀滅的危險。他還能更無能、更沒用嗎?

 


突然他聽到啪滋的一聲,手中的電蚊拍在黑暗中擊出了一星點的火花。不會吧,他想,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在按著通電鈕,他真的抓到那隻蒼蠅了嗎?


他開了燈一看,真的,那蒼蠅落在床墊上,費勁地眨著翅膀。牠顯然還沒死,電擊只讓牠暫時失去了活力,但牠正在一點一滴的恢復著。果然是最有生命力的物種,他想,遭受致命的攻擊後,還有那麼堅強的求生意志力。他用張紙片小心翼翼地盛起牠,扭開桌燈仔細觀察。


牠動了動左後腳,又動了動前腳,拍了拍有點燒焦的翅膀,飛了幾公分高,又落下來,但牠不氣餒,又開始重新做起準備動作。


他想著,該把紙片往窗外一抖,算是放生嗎?他又看了看牠,開始覺得牠那幾千隻複眼結合起來的肥大黑眼,簡直像少女漫畫的主角那樣夾著星星月亮般地閃著淚光,懇求著他放牠一馬:「我們都是同樣卑微的存在啊!」

 


       他聳了聳肩,將手中的紙片揉成小小的一團,丟入床邊的垃圾桶裡。浪費那麼多時間,他還有光碟要燒呢!晚一點他會再打通電話給小麗,也許她會願意在這裡過夜,看完A片後,有女朋友在總是比較好的。他想。

台長: agnesp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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