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間
晚上九點
她洗完澡，一頭柔順的長髮披在肩上。她穿著寬鬆的的睡衣，和毛茸茸的拖鞋，像小貓一樣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她抽了抽鼻子，看著桌子上的藥和開水。鼻炎總會在雨季悄悄地糾纏上她。
她在看影碟，《大上海，小上海》的後半部。
晚上九點半
她按下影碟機的暫停鍵，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蔥花，鹵好的牛肉，雞蛋，清酒。她有條不紊地煮著蔥花牛肉酒蛋涼麵——這個名字太長，她懶得找一個詞來概括。她把最後一條面撈到盤子裏。
門鈴響了。
晚上十點
她抱住那個頭髮上還挂著雨珠的男人，貪婪地吮吸他成熟豐厚的嘴唇。然後她靜靜地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看男人吃那盤面。
他還是很喜歡吃的，所以他不會那麽快離開我，她想。她看著懷裏一雙嶄新的鹿皮靴子，那是男人送她的禮物。
男人的微笑很迷人。他邊吃邊問她，鼻子舒服點沒有？藥吃了沒有？今天書讀的怎麽樣了？人不舒服就不要太累了。娜娜回來了沒有？那麽可愛的貓怎麽也會鬧出走？
他繼續微笑著。吃完面，他喝了點紅酒。他喜歡把酒含在嘴裏，然後很幽雅地送進她的喉嚨，她的胃，她的毛細血管，她每一朵開始興奮的神經元。
晚上十一點半
她的汗沾濕了長髮。她像一條白色的蟒蛇，緊緊纏繞在男人的腰上。她迷戀他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孔武有力的手臂，和節奏鮮明的推進。
窗外的雨喧囂地下著。她呻吟，咆哮，尖叫。她覺得自己溶化在雨裏。
淩晨一點
她正在做夢。她站在馬路邊上，雨已經停了，路面上是大大小小的水窪，倒映著對面寫字樓上的霓虹燈。
她有點冷，拉緊了大衣的領口。她想過馬路，一輛車都沒有，她卻不敢過去了。
一隻鹿皮靴子踩到一汪水窪裏，霓虹的影子四散成碎片，一片繽紛的雜亂。仿佛整個世界都碎開，都只剩下一片繽紛的雜亂。
啪！
她在夢裏被打了一記耳光。她醒了過來。
雨還是孜孜不倦地下著，男人身上有古龍水的氣息，騷動著她每一個毛孔。她輕輕地下了床。
她坐在抽水馬桶上，一抹鮮紅沾染在雪白的陶瓷上。
Shit……
她輕輕地罵了一聲，點起一支香煙。她坐在淡藍色的煙霧中，心想那個怎麽早來了幾天。
淩晨三點
她已經在網上了聊了一個多小時。她下線，揉揉眼睛，撚滅了香煙。
她沖了一杯咖啡，坐在沙發的角落裏，看還沒看完的影片，閃爍的畫面漸漸變成繽紛的雜亂。她想起那記耳光和那只鹿皮靴子。她覺得有點冷，一件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男人溫潤的嘴唇靠上她的耳垂。
淩晨四點
她幫他穿好衣服，把雨傘放到他手裏。他微笑著吻了她。
她打開門，一隻毛茸茸，濕漉漉的波斯貓跑了進來，顫抖著，長長的睫毛粘在眼皮上。
她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的拐角處，轉身，關門。她拿幹浴巾包住貓。她熱了點牛奶，和貓一起喝。她學它頑皮地拿舌頭舔著牛奶。她拿了電吹風和梳子幫貓幹白色的長毛，看它柔柔的尾巴輕擺著。
淩晨五點
電視上一片雪花。她抱著貓，沈沈地睡在沙發的角落裏。
看起來像兩隻貓。
（二） 鄰居
我是個自由作家，坐在家裏的作家，每周一次用email接收稿約，泡在香煙，啤酒和A級別電影中完成我的工作，然後發送回去。
我有時候會幾個月不出門，雜誌社會有人按時給我送來稿酬。我喜歡叫外賣，只要付錢就好，從硬碟到安全套，都會有人送上門來。
送稿酬的是的女人，她喜歡穿鹿皮靴子。她走到樓道上我就會知道。剛開始的時候，一聽到她來了，我就趕緊收拾床鋪，關上正播放A級別電影的電視，換上乾淨的褲子，然後開門，感激地笑著，請她進來喝點什麽。我儘量提醒自己不要老盯著她的胸部看，那裏是完美的34D。
她總是憂鬱著臉，熟識後她會講她的故事--高薪的男人，夭折的女兒，被她男人強迫安置的避孕環，同事的急色相。最後，她歎著氣，講她男人外面的小女人，講她爲了挽救沒有了愛情的家而默默忍受著。她哭了。
再熟識一點以後，我會安慰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再之後我拍她的腦袋，她的脖子，她的胸，她的小腹，她全身的每個地方。
再以後，我聽到鹿皮靴子的聲音，會不管我的床有多亂，影片有多黃，褲子有多濕，我只管開門，一把拉她進來。
因爲我是一個作家，所以我習慣於觀察身邊的一切，最惹我興趣的是隔壁的一個女孩子，很年輕，和漂亮。她白天呆在家裏，會大聲地背誦德語單詞，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她就安靜下來，整座小樓都很靜，偶爾會有貓甜膩的叫聲。
我知道她有個男人，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總是穿著筆挺的西裝，西裝上面還有一家德國皮革公司的標誌。
我很敏感地覺得這個男人是有家室的，我可愛的鄰居只是他的小情人。這個男人一個禮拜只來一次，從周六晚上一直到周日的淩晨。
這座小樓是上海解放前遺留下來的，磚木結構的隔音效果很差，所以在半夜可以聽到他們在如火如荼。我不禁想，我和我女人的嚎叫，那女孩是不是也津津有味地聽著。
我是個欲火很旺的人，可我的女人一個禮拜只來一次，周六的下午一直到晚上八點，然後她要去上一個德語培訓班。我水平不夠，不然肯定叫她留下來，邊舒爽著邊學習，記得可牢了。我沒有問她爲什麽學德語，事實上我對她的瞭解都來自她自己的講述。我喜歡我們之間的神秘感。
我幫她整理好衣服和頭髮。我們在門口吻別，然後我關上門，聽她的腳步聲慢慢消失。我喝酒，看影片，嚎叫。然後抽煙，提神，再看，再嚎叫
外面下起了大雨。
十點的鐘聲響起。皮鞋的聲音，門鈴的聲音，開門，嬉笑，在大雨的嘩啦聲中依然清晰。
我打開電腦，開始工作，郵箱裏有一封廣告信，我匆匆看了一下，是新款鹿皮靴子的廣告。這雙靴子和我女人下午穿的新靴子是一樣的。
我寫到淩晨一點多，我網上的女人來了，她有很長的名字，叫蔥花牛肉酒蛋涼麵，我的名字她也很喜歡，我叫鹿皮靴子。
我們認識了兩年，卻只知道彼此都在同一座城市。我們沒有見面，沒有通電話。
但是我知道我愛她，網路上的愛。她說她或許也是。
我們聊了一個多鐘頭，她說她的男人，我說我的女人。
(三)MSN
雨季還未完全過去，但是今天天氣很好，夜空像深藍色的綢緞，在淩晨鋪開。
MSN，登錄。
聯繫人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 在線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在等你。
鹿皮靴子說：你又不睡覺？我剛才寫了新的小說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你每次都說寫了新的，什麽時候讓我看看？
鹿皮靴子說：你是我老婆，我說讓你看的，一定少不了的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還是老公你對我最好：）
鹿皮靴子說：是嗎？那你準備把你男人踢了，換我了？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別說他了，他下個月要走了。可是人家不帶我了，呵呵……
鹿皮靴子說：我早說了，他是有老婆的人，他自然要帶老婆走，不然他的同事怎麽看他？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不知道……他答應說和他老婆離婚，帶我走的，我還每天拼命學德
語，我就等著這天了。555555555~~~~~~~~~
鹿皮靴子說：你別哭，不是還有我嗎？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你？你不是也有你的女人嗎？她在，我有什麽用？
鹿皮靴子說：我還是放她走了，她抓回她老公了。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怎麽會？你不是說他們根本沒希望了嗎？真這樣的話，他老公外面的
女人不是也和我一樣，很慘的了？
鹿皮靴子說：本來是沒希望的，但是我幫她想了辦法，結果她老公就乖乖地回來了。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什麽辦法？
鹿皮靴子說：我叫她把環拿走了，她老公不知道的，現在她有了，那男人自然放不下她。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那你不是很失落了？
鹿皮靴子說：失落是肯定的，但是我希望她高興。我知道她來我這裏只是找個人安慰她而已，
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們都是光棍了，唉……
鹿皮靴子說：是啊，我們正好湊對。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你愛她嗎？
鹿皮靴子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她可憐，我也需要她，她對我很好。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那她走了，你怎麽辦？
鹿皮靴子說：涼拌，再說了，我還有你。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們會在一起嗎？
鹿皮靴子說：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說現實中的。
鹿皮靴子說：……你開玩笑吧？那男人給你刺激大了吧？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沒有，我是認真的。其實我早知道這個結果的，所以現在他說要離開
我，我倒也不覺得太難受。
鹿皮靴子說：那麽你想怎麽樣？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我不知道除了你，還有誰可以做到幫我這個忙。
鹿皮靴子說：說，我肯定幫。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真的？
鹿皮靴子說：我發誓，我如果有半句假話，我就陽痿。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懷孕了。
鹿皮靴子說：！！！！！！！！！！！！！！！！！！！！！！！！！！！！！！！！！！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說了，你不會幫我的……我想要這個孩子，我將來要讓我孩子勝過
他。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鹿皮靴子說：怎麽會這樣……你不是說你算了時間的嗎？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有一次來早了幾天……我後面就算錯了，也沒注意，就有上了。
鹿皮靴子說：我敢保證，你沒有告訴你男人。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不想他爲難，和我在一起，他已經夠累的了。他沒說，我是知道的。
我不會告訴他，永遠不會。
鹿皮靴子說：那你要我怎麽幫你？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娶我。
鹿皮靴子說：……我想想，那孩子怎麽處理？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叫你爸爸，叫我媽媽，我也還可以生一個給你。
鹿皮靴子說：我很窮，也很笨。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娶我嗎？
鹿皮靴子說：我們可以先見面嗎？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想多瞭解清楚一點情況。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好吧，什麽地方？
鹿皮靴子說：你身體不方便……這樣，你不介意的話，我直接去你家，反正就是個上海城，
再大我也找得到你。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想見你……我哭了，555555555~~~~~~~~~~~~~~`
鹿皮靴子說：別，你哭我心疼。你在什麽地方？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天目路14號2樓。
鹿皮靴子說：你……你不是開玩笑吧？我真的要去找你的。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怎麽了？
鹿皮靴子說：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我沒有告訴過你啊？
蔥花牛肉酒蛋涼麵說：我不知道你家啊。我說的是我家。
鹿皮靴子說：天目路14號2樓，是我家！
（四）尾聲
我換上最乾淨最體面的衣服，走到隔壁，按了門鈴。
門開了，她的眼淚不停地掉下來，懷裏抱著白色的波斯貓。
我緊緊地抱著她。
後來才知道她的內分泌有點小問題，她只是閉經，沒有懷孕。
我問她，你會不會失落？沒有那個孩子……
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把頭深深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什麽都沒說，緊緊地抱著她。我口袋裏，一本紅本子,磕著，卻舒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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