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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百岁口述》上篇 一 常州青果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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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5-28

我的曾祖父號潤之公,祖父號逢吉公,都是號,名字我都不知道。父親名保貽,號企言。母親徐雯。我最大的姐姐是三姐,因為大姐、二姐小時候就去世了。我的媽媽生三姐、四姐、五姐、我、九妹,共五個孩子。我父親一個姨太太生的老七去世,又生一個八妹,這樣,我的妹妹就是九妹了。我排行第六。

我的曾祖父很有名,《常州府志》有記載。太平天國把我們家打光了,就窮下來了。我的曾祖父在太平天國之前就辦工業,那時是手工工業。常州紡紗織佈到今天還是有名。常州雖然窮,但有一個特點,沒有失業的人。農民家裡都有在城裡做工的人,不單是種田。

家裡有一個老姨太太,可能是我曾祖父的姨太太,她養一隻大貓,有八九隻小貓,每天晚上睡覺,要把它們的腳洗乾淨。貓的規矩大得很,大貓管理小貓,開飯吃東西,小貓想吃桌子上的東西,就把大貓放在桌子上,小貓一上來,大貓把小貓一打就打下去了。

我家在常州住的巷子叫青果巷。青果巷有意思,瞿秋白、趙元任、我都住在青果巷,我們三個人都搞文字改革。瞿秋白家很窮,租人家的房子住。趙元任家的房子叫八桂堂。我們家的房子叫禮和堂。我們家的房子是明朝造的,了不起,很舊了也不能拆掉,旁邊就造一座新的房子,連在一起,房子有好幾進。我們住在新房子裡,舊房子租給人家。我們家在運河邊上,前門在路上,後門在水邊。我們住在河的北面,我要過了河去上學,河沒有橋,只有由船連起來的渡橋,人在船上走過去。大船來的時候,擺渡船就分開,叫開渡,大船過去之後再合起來,人又可以走來走去。

我大概三歲開始,常常跟祖母在一起。我的祖母住在河旁邊的房子,大玻璃窗,有月亮的時候特別好。祖母教我念唐詩。祖母娘家是一個大家,在女孩子時受很高的教育,那時候沒有新式學校,她在婦女中是了不起的,打官司她拿起筆來能寫狀子,很有學問。我記得一件奇怪的事情,祖母要吃補的東西,吃奶,沒有像我們現在這麼方便,是牽著一頭牛到家裡來擠奶。此外,婦女擠人奶給老太太吃,她的身體特別好。

我的父親當教員,當時常州只有兩個中學,一個男中,一個女中,父親就在女中里教書。後來父親辦一個國學館,收學生,教古文。我跟父親很少在一起,不過我的印像中,父親的脾氣還是很好的,他並不固執,那時候提倡白話文,他教古文,可是不反對白話文。我們跟著母親到了蘇州,我的父親跟姨太太還是住常州,家庭窮了,就分裂了。

我的母親對我影響大。母親是讀老書的,沒有進過新學校,她的文筆不行,我的祖母的文筆很好。祖母是高級知識分子,母親是普通知識分子,她看書沒有問題,可是寫文章不行。我的母親性格溫和,向來不生氣,她常說一句古話:“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要著急,著急也沒有用處。她經過那麼多困難,到九十六歲去世,頭髮黑的,耳朵不聾,眼睛也不花。

抗日戰爭時,我們到了四川,我的父親和姨太太避日本人到鄉下。抗戰沒有結束,他就去世了。我聽說,他去拔牙,弄得不干淨,中毒,大概是這樣去世的。他的姨太太也是晚一點在抗戰期間去世了。

上小學之前,我們家請了中文、英文、舞蹈老師,教我的姐姐們。我年紀太小,沒有條件上她們的課。我就去偷看,家裡買了一架風琴,一位女老師教姐姐們唱歌跳舞,一位年輕的男老師教英文,一位老先生教中文。

我沒有上私塾。我小時候讀書讀得不多,家裡只有我一個男孩,溺愛我,說:“不要壓他讀書,早讀書身體不好。”當時我妹妹還沒有生,我的姐姐大,不跟我玩。我就到我們家的房客那裡,他們的女孩子跟我差不多大,我跟他們玩,他們大人不讓我玩,說女孩跟男孩不能一起玩。我一個人很孤獨,沒有玩的伴侶。後來上小學就好了,同學多得很。

每年過年一定要拜祖宗,一代一代有好幾個大小的廳,有畫像,這種畫像畫得很仔細,平時收藏起來,過年才拿出來,掛上要叩頭。一抗戰,我們逃難,東西都沒有了。打完仗,我到美國,看見賓館裡就掛著我們中國人祖宗的畫像,價錢貴得不得了。

常州親戚很多,可是小時候叫的伯伯、叔叔,大名一個都不知道,後來我是一路往外跑,從常州到蘇州到上海到外國。常州幾十年沒有去,80年代,常州舉行一個紀念瞿秋白的學術研討會,我去了。常州是出篦子的,《十五貫》裡就是拿十五貫的錢到常州買篦子。我想買些篦子回來,結果買不到。我住在一個當時算最好的賓館,在四層樓,外面下大雨,房子是漏的。

可是常州在中國來講,是電氣化最早的城市。滬寧鐵路是最早發展的地方,常州在滬寧鐵路的中心,最早辦了一個發電廠,發電廠的電輸到整個滬寧鐵路。常州鄉下很早就有電燈了,而且用電來搞小的發電機打水,所以常州沒有荒年,農業發展很早。




周有光百歲口述》上篇 二 育志小學

我長大一點,大概六歲了,進了小學。進小學的印像我到今天還記得,剛剛開始創辦新式小學,聽說已經創辦了兩個學校,我們這個小學是第三個。我們的小學叫育志小學。這個小學原來是一個廟,我們家的男工帶我去看,把廟裡的菩薩一個一個打掉,怎麼打呢?把繩子套在菩薩的脖子上,一拉,卟隆冬,就破了。把菩薩都搞光,把廟收拾收拾,就成了小學。那個房子裡面都是麻雀窩,麻雀多得不得了。我們下了課,小學生很淘氣的,架一個梯子爬上去,把麻雀蛋拿出來,吃了。
麻雀就在那兒飛,一邊飛,一邊罵我們。

還有一個有趣味的事情,提倡男女同學。那時小學可以男女同學,中學、大學不行。小學是這樣子的:男生、女生分開的,一進門,女生在女生部,男生在男生部。上課,課堂裡一排排的座位,男生先坐好,教師來了,然後,女舍監領了女生坐在旁邊;下課,女舍監把女生排了隊帶出來,男生才出來。雖然在一個課堂裡,實際是分開的。還有更麻煩的,中午吃飯叫送飯,家裡燒了飯,送去吃的,有女孩、男孩同一個家的,不能一起吃,要分開來吃。後來就改進了,可以一家一起吃。
那時候男女同學根本是分開的。

人家一直說,我們那個時候,不論小學、中學,老師水平好得不得了。府城只有三所小學,這是剛剛開頭新興的,了不起了。小學讀的課程是國、英、算,那時候小學要讀七年,學日本製度,四年初小,三年高小。本來要七年畢業,我的成績特別好,六年就給我畢業了。
其實這樣不好,因為許多功課是銜接的,少讀了一年,就斷掉了,進中學就不方便。

我離開小學就沒有常州的家庭生活,到蘇州了。我們家過年過節規模大得不得了,客人從早到晚來訪。我母親決定到蘇州的原因之一就是家裡窮了,常州的生活過不下去了。家裡窮了還要顧著面子,這就活受罪。我記得我們家天天要送禮,專門有一個男工,一家一家送禮,這種生活不合理。
所以,我母親決心離開常州到蘇州。

我小學畢業以後不久,就搬到蘇州。在蘇州起初是住自己的房子,我們在蘇州有一所很大的房子,好幾十間,但是破破爛爛的,後來就賣掉了。
我們租人家房子住,租一進,幾間房。

常州、蘇州、上海很近,但是常州就落後,蘇州思想進步一點,上海思想更進步,這個很明顯。常州人說:“中學畢業很好了,用不著進大學了。”蘇州人說:“中學不行,一定要大學畢業。”上海人說:“大學不行,一定要留學。”一個地方差那麼一點點,思想不一樣。地理條件跟社會問題有密切聯繫。
外國的新思想、新生活都是從上海傳到蘇州,再傳到常州。





周有光百歲口述》上篇 三 常州中學

大概因為我讀了六年就算小學畢業了,不能進入常州中學。我十二歲小學畢業了,自己也搞不清楚怎麼把我送到鎮江中學去,大概是學校裡面有老師是和我們有關係的人,有人照顧。我到鎮江,不習慣。在鎮江待了不到一年,又回來了。
鎮江也是江蘇的大地方,回來的理由大概是年齡太小,不能適應,我就記得鎮江中學其他的同學都是比我大得多。

回來後,我就進常州中學的預科讀了一年。常州中學的好處是預科非常好,因為每個學生不同科目的水平不同,假如你的國文不好,讀預科就補國文,數學不好就補數學,英文不好就補英文。在預科,我的記憶當中主要讀古代的東西,最重要是讀了《左傳》。
一年預科,四年正科,結果小學讀了六年,最後還是七年。

常州中學的創辦人是屠元博,常州中學有一個塔紀念他。這個人了不起,他在清朝末年就跟孫中山在日本一起鬧革命。每年冬天,他偷偷地回到常州,辮子已剪掉,頭上戴著帽子,戴上假辮子。那時候男人可以騎馬騎驢,他不敢,白天也不敢活動,晚上坐轎子,戴帽子在常州搞革命,其中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創辦常州中學,是清朝最晚的時候創辦的,等到辦好,已經是民國元年了。屠元博的父親叫屠寄,《辭海》裡有他的名字,他是歷史學家,清朝末年京師大學堂的教授,一早就讓兒子到日本去了。屠元博是孫中山的左右手,民國初年有國會,不同的黨都有議員,同盟會的議員小組叫同盟會黨團,要有一個頭頭,叫黨魁,就是屠元博。後來北洋政府時的黨派鬥爭很厲害,據說,人家就請了屠元博吃飯喝酒,酒裡面放了毒藥,把他毒死了。屠元博的兒子叫屠伯範,是我的姐夫,我的三姐嫁給屠伯範。
屠伯範在日本學化學,和郭沫若是同班同學。

江蘇省是教育發達的地方,一個府只辦一個中學。沒有大學,大學就是教會學校。常州府就開了常州中學,四周好幾個縣都屬於這個府的,要到這個地方來讀書。教員集中了一些水平很高的進步人士,給我們影響特別大的是一位中文教師叫吳山秀,那時的中文教材都是文言文,可是他解釋這些文章時,就發揮他的思想,給我們
印象深刻。

我們學校要請一些有名的人來演講,叫做“名人演講”。有一個小組專門請名人來演講,這個小組也請吳山秀來講。吳山秀是自己人,黑板上寫好了“名人演講”,他用筆把“名人演講”改成“各人演講”。
他提倡白話文,可是當時白話文不進課堂,他就在課外教我們看白話的東西,寫白話的文章,把許多五四運動的思想在中文課上灌輸給我們,我們這些小青年對他非常欽佩。

常州中學都是男生,沒有女生,一定要住在學校裡面,一個星期只能回家一天。特點是上午上三課,每課五十分鐘,下午是遊藝課。什麼是遊藝課?自己選課,假如你喜歡古典文學,可以選古文;喜歡書法,可以選書法;喜歡打拳,有兩位老師教打拳,一位教北拳,一位教南拳;喜歡音樂,可以選音樂,音樂有國樂、外國音樂兩門。有一位很有名的音樂家劉天華就在我們學校教音樂,音樂課的樂理就是他上的。劉天華在學校搞一個軍樂隊,每到4點鐘,就在學校裡一面演奏一面繞一個大圈子,聽到軍樂聲,大家都休息了。
劉天華的哥哥叫劉半農,弟弟叫劉壽慈。

遊藝課不用考試的,考是沒有必要的。這個課程你有興趣,會學得好的,用不著考。
考得很好,不一定學得很好。

大家讀書很用功。老師並不是追著你,給你很大的負擔。常州中學教古書的能力很高,英文水平很高。學生到大學裡,就能用英文了,不是像今天到大學還不能用英文,還要補英文,那就苦了。還有一點,中學時讀世界歷史、世界地理都是用英文課本,化學、物理、生物學都是英文課本。
一直到今天,好些外國地名我都只記得英文地名,中文地名記不了。

呂叔湘我是中學同學,比我高一班,我們在讀書時就認識了,我很欽佩他,他從前在家裡讀古書,我沒有讀,他會背《詩經》,我不會背。後來我搞語言,他是真的語言學家,我是假的,跟他往來很多,而且他的觀點跟我一樣。因為語言學界有許多觀點是不同的,呂叔湘的觀點跟我一致,所以相處很好。
呂叔湘的哥哥非常有名,叫做呂鳳子,是畫家,也在常州教圖畫,我的父親教中文,呂鳳子跟我父親很要好。

那時候讀古書很重要,我的老師是教古文,但是提倡白話文,又不能教白話文,寫文章主要寫文言文,白話文寫得好不算數。我在讀中學預科時,補讀古書,特別讀《左傳》,一篇篇地背,那時候古文進步得快了。我的老師教《古文觀止》,他喜歡韓愈,因此我們大家都跟著他喜歡韓愈。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很糊塗的。那時候記憶力非常好,所以讀了很多古書。我有一個同學叫史松培,溧陽人,那時候自修室一張桌子兩人用,我跟他一個桌子,受他的影響,他從小就讀許多古書,我很羨慕他。他很用功,清早五六點人家還沒有起來,我們就起床,我跟他念了許多古書。史松培後來去讀東吳大學,我們沒有聯繫了。我很懷念他。

台長: 台北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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