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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陪媽到醫院回診，不是台大就是馬偕，看診的科別則包括：放射腫瘤科、泌尿科、婦產科、腦神經科、骨科等，有好幾次，則是直接往急診室報到，深夜的電話只要一響起，就知道該往醫院急診室報到了。

 

雖說平日三不五時，就有可能接到不預期（或其實就是可預期）的電話，但我還是很珍惜平日固定送媽回診的時光，因為在路程中，我們總喜歡聊著陳年往事，有時是她的兒時記憶、青春歲月，有些則是我們對於老舊艋舺的塵封回憶，我總是帶著模糊印象和新近所閱讀到的艋舺文史資料，和她確認再比對，只希望能夠確認更多的細節，在她的回憶語言與陳述中，她似乎看到了那些人、事、物，又重返現場，在她的口氣裡，甚至還帶有些許興奮。

 

這些年，媽的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有時心煩了，連眼神也帶有恍惚，甚至會耍小孩脾氣。她其實不太清楚知道自己罹患什麼疾病，即使曾經在閒聊當中，和她說起，但過個一、兩天，她就又忘記了。其實這樣也好，反正就活在當下，遵照醫師指示（雖然以前她偶爾會不遵守，但兩度中風之後，就乖多了），定期回診，掌握情況。

 

幾乎隔一陣子，我就帶她到汕頭街（現在的門牌號碼，好像已經改成艋舺大道了）的家庭理容院理髮或洗髮，和老闆娘或其它顧客隨便聊聊，交換生活、街坊鄰居資訊，也是生活中的小確幸。而就在理容院附近的萬華仙草冰店，也一定會去喝一杯仙草奶凍，讓喉嚨及腹內透心涼。而我通常則是利用媽在理髮或洗髮的時間（通常約莫會有半個多鐘頭）到附近的市圖西園分館自修室看書或寫東西。

 

我們經常閒逛艋舺地方的巷弄之間，龍山寺、大理街、糖廍藝文特區、華江雁鴨公園、東園街、青年公園、南機場雙和市場、汕頭街（以前這一帶叫做崛江町）、三水市場、剝皮寮……等，這整個區域，大概就是她這輩子主要的活動範圍，再遠的話，差不多就都要搭公車了。

 

其實媽是個坐不太住的人，以前身體好的時候，會騎著腳踏車到處串門子，我們常戲稱她是「萬華區區長」。自從前兩年，和友人上山去採竹筍，不慎踩空，腳踝腫脹了好一段時間，後來雖然好了，但活動力已經大不如前。再後來，身體狀況逐漸衰弱，坐輪椅就成了家常便飯。

 

即使如此，我還是經常藉由回診時，推輪椅帶著她搭捷運到淡水去，因為她說她喜歡看海，喜歡寬闊的天地。而每到一個較為寬闊且安全、平坦的地方，我也多半會應她的要求，讓她從輪椅上走下來，四處走走逛逛。不只是淡水，像八里、捷運雙連至台北車站的地下街、青年公園等，都有我們走動的足跡。

 

今天（10/17），帶她到馬偕換完尿袋之後，我就說要帶她去淡水，然後到二號碼頭搭渡輪到八里，她的心情大為興奮，這是前天就已經跟她約好了，因為近半年來她總是抱怨尿袋很麻煩，每次帶她回診，她就會跟醫師吵著，是否可以幫她拔掉尿袋？醫生當然不建議，因為拔掉之後，倘若排尿產生問題，再要裝回去的話，八成都得再動手術，而以我媽的年紀和體力來看，也實在不堪再動任何的大、小手術了。所以我才會以去淡水到八里、搭渡輪，做個誘因，轉移她對尿袋的注意力。這招，完全成功。

 

在台大醫院等候領藥時，我們通常都會到一旁的伯朗咖啡館喝咖啡，邊聊天邊坐著休息，邊看著一旁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我媽最喜歡說：怎麼醫院好像菜市場一樣，人那麼多？說到喝咖啡，以前媽身體好的時候，也偶爾會和我哥和嫂子，一塊到北藝大來喝咖啡、看風景，看來，喝咖啡可是她這平凡的生活中，算愜意的一種享受。

 

有時候，我們也會到家裡附近的一家小火鍋店吃大眾羊肉鍋，因為她現在牙齒也掉了許多，不太能夠咀嚼，所以一般在家裡，繼父只會準備粥、麵類給她吃（我並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在口味變換方面，似嫌單調，偏偏我媽是個喜歡吃重口味的人，雖然現在身體變差，我們一再提醒她少鹽、少油，但她只要抓住機會，就會希望我帶她到小火鍋店或其它餐飲店，以變換口味。

 

從高二搬離開家，到現在也已經有25年了吧，每次回家，媽總是會要我拿些菜或食物離開，有時東西真是多到整個摩托車都載滿了，甚至連背包都可能塞滿，媽就是怕小孩餓著。

 

而每一次離開萬華老家時，媽也總是堅持要跟我走到我摩托車停靠的騎樓，安心地看著我騎車離去，口中並不斷叮嚀騎車小心，我也總是在返家後的第一時間，便打電話報平安，數十年如一日，直到現在她病了，我只是將摩托車停在老家門口，她也堅持要走到門口送行，我看著她的身形日益瘦弱，有時請她別再送了，她哪肯？這已經是她表達對孩子的愛的日常儀式，說什麼也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