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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4-18 21:16:49| 人氣2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你那邊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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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一部作品《洞》整整三年,蔡明亮終於完成《你那邊幾點》,他的第五部劇情長片。
蔡明亮電影至今未被取代的父親形象—苗天,在開場就死了。小康(李康生)莫名地害怕父親的鬼魂,即使半夜尿急也不敢出來小便。白天他在台北車站前的天橋上賣手錶,即將出國的陳湘琪,看上小康手上的錶,請他割愛,小康因家裡有喪事怕帶給人家霉運,而拒絕了,但陳湘琪不信這套,還是買下了這支舊錶。小康只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巴黎,某天心血來潮打電話問巴黎的時差,於是他把家裡的鐘調慢七個小時,變成巴黎的時間,母親發現時鐘慢了,堅信是死去的丈夫回來看她,於是決定按照這個慢了七小時的時間生活,甚至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而在巴黎的陳湘琪,則在不如想像中浪漫的花都,聽著旅館房間天花板傳來奇異的聲響﹍﹍。
《你那邊幾點》的第一個鏡頭,是個固定的長時間鏡頭。苗天從後景端了一盤水餃走到前景的飯桌坐下,呆坐半晌,點了根煙抽,然後想起什麼似地起身到後面,叫小康起床,回到桌前,也沒吃水餃,便再走到後景,推開紗門走入陽台,隔了門,我們看到他搬開陽台上的盆栽,放心地對著外面吞雲吐霧。接下來便是小康抱著父親的骨灰罈,唸著:「爸,要過隧道了,你要跟來喔!」
第一個鏡頭,宛如是父親告別生活╱觀眾的儀式。蔡明亮曾說過這部片的某些靈感來自李康生父親過世的關係,又讓他聯想起自己父親去世的感受,影片最後的簽名,也清楚地標明本片「獻給我的父親,小康的父親」,都讓這個開場鏡頭意義深長。表面上,蔡明亮讓苗天一切行動如日常生活無奇,但他幾番起身、坐下,終於離開飯廳、走廊、而被門隔在另一個空間的場面調度,卻又帶點依依不捨地宣告這位蔡明亮電影裡永遠的父親,終究孤獨地離開。而熟悉蔡明亮電影的觀眾,再看到《愛情萬歲》也曾出現的靈骨塔場景,其意義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之後,蔡明亮對敘事結構的處理,卻有了他至今最大膽的嘗試。兩名主角—李康生與陳湘琪,只有兩場幾乎不帶情感的對手戲(註1)發生在台北車站前的天橋上。儘管蔡明亮過去的作品,也曾以兩組平行線來互照、對比過(《青少年哪吒》的陳昭榮、李康生有許多時間是各自發展故事的),角色與角色之間也不見得非依賴實際的對手戲才能產生意義(《愛情萬歲》的楊貴媚甚至根本不知道李康生的存在),但無論《青少年哪吒》或《愛情萬歲》總有另外一個人讓兩個看似無關的角色產生交集(《青少年哪吒》陳昭榮因砸爛李康生父親的後照鏡而結下樑子,《愛情萬歲》楊貴媚、李康生都和陳昭榮有直接接觸),《你那邊幾點》卻只有手錶,以及手錶隱喻的時間,牽起之後各自發展的敘事。
台北這邊,是籠罩在喪事陰影裡的李康生,和飾演他媽媽的陸奕靜(註2)。李康生在蔡明亮的電影裡,若非無所事事,就是從事非白領、流動性的工作:靈骨塔推銷員、臨時演員、以及本片裡賣手錶的攤販。蔡明亮雖然試圖讓這個職業的特殊性產生一些喜劇效果(譬如李康生經批發商介紹「試用」一種摔不壞的冷光錶,但他只能拿著往桌上敲,而不能用力往地上砸),但更重要的還是讓小康在與時間╱時差發生意義上,有其合理性,與更強的指涉功能。
然而「時間╱時差」於此片的意義,豈止是台北與巴黎的七小時而已!把時鐘調回到過去這個類似希望「時光倒流」的舉動,與其說是小康對陳湘琪的想念,不如說是對父親死亡的追悔,是一種對過去的無望追索。正如小康去問跟巴黎有關的電影,結果買回了一卷《四百擊》,是小康想瞭解陳湘琪去的巴黎長什麼樣子嗎?其實更是蔡明亮自身對過往的一種鄉愁吧!不只是《四百擊》而已,苗天的父親形象、只有一個鏡頭的《四百擊》男主角尚皮耶李奧和蔡明亮的舊班底陳昭榮、老式的福和戲院、陳湘琪特地跑去買了個蛋糕的明星麵包店(過去的「明星咖啡屋」)、李康生去找錄影帶時碰到的長青影評人李幼新、以及旁人隨口問到的尤敏、《星星月亮太陽》﹍﹍,應該都是蔡明亮處心積慮想告訴觀眾那些他所喜愛但已經消失的東西(註3)。
而《四百擊》這部據稱是蔡明亮這輩子看過最多遍的電影,不僅早在他第一部舞台劇《速食酢醬麵》就被用過,他第一部導演的電視《海角天涯》、電影《青少年哪吒》都可以看到這部經典的影響。《你那邊幾點》有一度改名為《七到四百擊》,更可見蔡明亮著迷之深。他甚至刻意安排小康在看了尚皮耶李奧在《四百擊》裡偷了路上牛奶喝的那場戲之後,開始把「調慢時鐘」這個近乎精神官能症的動作,延伸到公共領域:台北車站的機電房、中華路上樓頂的巨型時鐘,都成了他下手的對象。而《四百擊》能與一部已經不再以青少年為主角的作品產生共鳴,追根究底,已不再是所謂的成長的苦澀、社會的漠然等等常被提出的面向,而是主角那種巨大的寂寞與不被瞭解的孤獨啊!
但孤獨的不止是小康一人。以本片獲得亞太影展最佳女配角並入圍金馬獎的陸奕靜,在《你那邊幾點》的演出,比她在《河流》的表現更加精彩。他把小康的媽媽在丈夫死後將一切徵兆都歸為丈夫回來的偏執、迷信,表現得十分動人。她會在半夜起來看法師調的「陰陽水」有無動靜(如果水變少了就表示往生者回來喝過),阻止小康殺蟑螂、只因為擔心那是她丈夫變的(從《青少年哪吒》、《河流》到本片,蔡明亮樂此不疲地在小康家裡安排蟑螂擔任另類的要角)。她篤信時鐘變慢七個小時是丈夫給她的訊息(事實上是小康撥的),從此全家作息改變,半夜才能吃晚餐,小康也等於自作自受地被迫配合。她甚至把魚缸裡的魚當成丈夫,喃喃問牠:「想不想我?」而兀自流淚。後來更以丈夫的鬼魂怕光為由,用膠布封死陽光照進屋內的可能,就連電源也一併切除,而逼使小康等於同離家出走地在外面吃飯、睡在車上。
蔡明亮對宗教儀式的熱衷,早從《青少年哪吒》母親求神問卜說兒子是哪吒轉世,所以與父親不合,就已開始。《河流》的李康生得了怪病,脖子轉不過來,最後的解決之道也是問神。在《你那邊幾點》拍完之後,他甚至用DV拍了一部奇怪的紀錄片《與神對話》,緣起也是他對乩童與神溝通的好奇。《你那邊幾點》光是「法事」的戲就有三場,第一次出現在小康將父親的骨灰供奉在靈骨塔時,第二次是隨後在家裡安靈位時,第三場則是母親發現時鐘變慢後,特別請來作法問卜的。雖然片中的小康對母親矯枉過正的信仰,不以為然;但蔡明亮在表現手法上,卻近乎溫柔地體恤看待她的行為。就好像小康自己也莫名地恐懼父親死亡後的黑夜一樣,這些看似近乎神秘主義的東西,在蔡明亮電影裡的感情,卻是十分入世的。
相較之下,有時現實還比鬼神之事來得神秘而好笑。蔡明亮在本片安排了一場看似突梯的戲,是李康生在一家鐘錶店前把所有鬧鐘都轉到響鈴狀態時,吸引了一個戴眼鏡的胖男孩的注意,當小康後來溜進戲院,把戲院的時鐘都拆下來轉慢七小時,甚至帶回座位上看電影時,胖男孩也靠過來坐到他身邊,顯然已經跟蹤他很久,見小康不理他,還嫌惡地往旁邊位子移過去時,男孩索性一把搶走小康擱在腳邊的時鐘,勾引似地把他釣到洗手間,當小康好奇地打開一間一間廁所門尋找,他又冷不防打開自己藏身的那間廁所,時鐘就掛在他脫下褲子的下體上!超現實般的影像令人一震。時鐘此時已不再是先前所述的意義,而是胖男孩以為吸引小康的唯一方式與媒介,而他大膽但尷尬的示愛,只換來小康奪門而出。而這場表錯情的戲,無外乎又是一枚寂寞靈魂的插曲。
同樣地,另一場同性情慾的試探,發生在巴黎。陳湘琪的巴黎之旅,幾乎是毫無「觀光」魅力的。她在嘈雜的餐廳裡,看不懂法文的manu,忙碌的侍應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無暇搭理她的疑問;打電話時,隔壁電話亭的男子以問候人家祖宗八代的方式怒氣沖沖地對著話筒咆哮,讓無辜的她忙著逃開;就連進地鐵,都被查票員粗魯地攔阻檢查,在人滿為患的車廂裡擠得無法呼吸,好不容易在一陣廣播後,終於空出了位置,但是當她坐下,又發現全車人都下了車,她根本不知道地鐵因發生事故而停開了﹍﹍。
這種「失語」狀態,讓陳湘琪代表了某種異鄉人的寂寞,不太友善的城市與她隻身一人的孤獨,讓她晚餐只好到雜貨點隨便打理,卻又害怕一個人走在街上,非要等人經過才故意跟著人家身後,裝成有同伴相陪地走回旅館,甚至緊張地過頭而不自知。而這座旅館也不太尋常,樓上老是傳來擾人的聲響,當她終於忍不住上去時,卻又沒人在,反倒是閣樓光禿禿的水泥牆與奇異彎曲的屋樑所形成的詭異景觀,以及陳湘琪異鄉人式的敏感,令人聯想到羅曼波蘭斯基這位來自波蘭的導演拍的幾部法國名片:《反撥》、《怪房客》。
一家咖啡換過一家,當陳湘琪悲慘地連咖啡都喝到吐時,來自香港的葉童,溫柔地伸出援手,巴黎的陳湘琪這才真的和人有了互動。還記得陳湘琪先前在地鐵月台上等車的時候,曾瞥見對面站了一個東方男子,陳昭榮就客串了這麼一個鏡頭。對不熟悉陳昭榮和蔡明亮電影關係的觀眾而言,他不過等同於臨時演員或錯置的「台灣阿誠」(註4);反之,對忠實影迷而言,他的出現就有類似尚皮耶李奧現身鏡頭前的驚喜。當然,陳昭榮的意義絕不僅止於圈圈內的影迷趣味,更重要的是陳湘琪對他的反應,非常扼要地表現出許多出國在外者的類似經驗:在異鄉突然見到一個可能是同胞的人,有點意外,卻來不及、甚至不太想去攀談。蔡明亮似乎有意藉此更加重陳湘琪孤伶的感受,也讓葉童主動對她伸出援手後,她幾乎無設防地決定搬去她的旅館住。但蔡明亮電影裡的示愛大多注定悲慘,當陳湘琪用肢體坦露她對葉童的好感時,從試圖接觸到嘎然而止的退卻,人類恆久的孤獨與寂寞,再度湧上來,形成凝重的哀傷。
蔡明亮在電影結束前,把李康生、陸奕靜、陳湘琪的「性」,以交叉剪接的方式呈現。他先用三個鏡頭交代陸奕靜穿上旗袍、戴上紅花綴飾,濃妝豔抹後,對著飯桌上苗天的酒杯斟酒、敬酒,然後舉著白蠟燭到苗天的房裡(註5);然後剪進妓女(蔡閨)經過小康車前,猛敲他的車窗,見他沒反應便走開,但隨後小康醒來,故意閃了幾下大燈後,妓女又走回來;再來又跳到巴黎,陳湘琪沒睡著,轉身後望著看似熟睡的葉童,然後靠上身去,葉童也轉身面對湘琪,兩個女人炯炯看著對方。然後再回到先前的順序,燭光照亮苗天的相片,陸奕靜則在丈夫的床上用他的枕頭摩擦她的大腿和私處;小康則在車內有點粗暴地和妓女性交;陳湘琪則吻了葉童,葉童回應了她,但進行一會兒,葉卻突然煞車,別過頭去。無論自慰、跟人發生關係、求愛而未償,對象是同性、異性、甚至不存在的鬼魂,三個空間裡的角色,幾乎都在宣洩他們的寂寞,但「性」從來不是成功的救贖。
最後,蔡明亮宛如集大成地總和了他過去電影的意象。小康回到家裡,卸去了陽台上的棉被,陽光灑入,令人聯想到《河流》的收尾,但更動人的是他走近父親房間,體貼地拿自己的外套為母親披上,然後輕輕地躺在她身邊,陪著父親的照片和床上的母親,我們終於見到一個過去在蔡明亮電影從未真正聚合在一塊的家庭,竟然在此時溫和融洽地在這個小房間裡,無言地溝通著。儘管你也可以較悲觀地看,父親已經不在了,但動人的是導演對其間人際感情的細膩掌控,超越生死藩籬的界線,以及他對角色的觀照。
而在巴黎的陳湘琪,一大早找到手錶後,便離開葉童的旅館,拖著行李在公園湖邊掉淚,其淚眼婆娑的可憐,讓我想到《愛情萬歲》的楊貴媚。只不過電影還繼續發展下去,當她累了在椅子上睡著時,一旁玩耍的小孩也調皮地拿走她的行李箱,當成小船放到湖上漂,而她渾然未覺繼續沈睡。此時一個穿著大衣的男子用雨傘勾起了皮箱,好心地放上岸邊,當男子回頭,竟然是苗天。他只不過是個長得像苗天的男子?亦或是陳湘琪向小康買來的手錶,帶來了小康父親的鬼魂?似乎並不重要。其超現實的神奇魅力,直追《洞》的結尾。只見苗天在巴黎的「千禧輪」之前,點根煙,戴上手套,望著鏡頭半晌後,緩緩轉身向後景的遊樂園走去。這個宛如「謝幕」的現身,不僅與電影開場做了美妙的呼應,也讓台北的思念在巴黎產生奇蹟。有趣的是台北這邊,小康跟妓女做完愛後,妓女偷走了他裝手錶的箱子,也終止了他失神失心地想改變時間的狂想,回到家與母親的身邊;而巴黎那廂,卻是一個差點遺失的行李箱,帶出了在台北去世多時的苗天。
台北與巴黎,七小時的時差,竟在銀幕上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瞬間連結在一塊。其藝術技巧之高明,僅透過影像自身與剪接的串連、激發,便形成飽滿的情緒與張力。《你那邊幾點》又一次證明蔡明亮對電影語言的開發力,仍是首屈一指的。
只是我好奇:在苗天跟觀眾「謝幕」、李康生與陸奕靜這對銀幕母子無聲的和解後,蔡明亮是否也要正式結束他從這幾位班底演員所建構出的影像世界,另起爐灶呢?而那些藏在身體裡的寂寞與拔不掉的孤獨感,是否依舊會盤據在他之後的創作靈魂裡呢?

台長: 小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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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站分類: 心情日記(隨筆、日記、心情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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