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了綠波廊,還沒走上三步路,只感覺天色陰鬱,悶熱的像是全身毛孔都被蓋住了.突然間幾點雨滴落下,四周的人用不同的腔調和方言說著下雨了,人群開始由廣場中間向四周散去,找個位子好躲雨.
我連頭都沒擡,直接向豫園商城外頭走,心裡盤算著,依這種天氣,雨恐怕會愈下愈大,一時三刻都不會停,呆胞當然不會帶傘來逛街,淋成落湯雞之前,要不先找到咖啡店可以棲身,就得在還沒有開始漫天要價之前,先下手買一把傘.不信?這可是我在北京後海的親身體驗,剛開始下雨時,傘是一把5塊,三十分鐘之後,一把25塊.
大陸同胞的生意頭腦比呆胞好很多的.
當雨已經可以被形容成傾盆大雨之際,我已經移動到了豫園商場的外圍,那裡也走不了啦,所有的門廊下都是人,咖啡廳都是人,而且應該不會有人選在這時候埋單吧?!
我身後的咖啡攤位,工讀生突然從裡面拿了一堆自動傘出來,對著遊客叫賣起來:”我們這裡有傘賣啊...一把十塊,錢拿來四川賑災.”
賣傘賣到可以賑災,這下你無言了吧?!
考慮不到十秒鐘,在第一聲雷落下之後,我已經付了錢,拿傘走人.白色和咖啡色的傘面上大大的印著Coffee Bean的商店標誌,像是雨中的活廣告,無視於擠在門廊下,人們無奈的眼光,我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有些得意.
這雨下的又大又急,雷也愈打愈響...豫園大街上,雨水從一條小溝,變成了一條小溪,眼看不久之後就會是條小河.街上所有的東西都呈靜止狀態,只聽的見雨聲,偶而呼嘯而過的車聲,然後就是隨時都像要落到頭上來的雷聲.
雨傘不見得能保命棲身了,我隱身在門廊下的人群之中,想搞清楚自己目前在什麼地方.
對街就是春風得意樓茶坊,看來離我想要光顧的老上海茶坊,只有短短不到幾百公尺的距離,但是此刻的雨水,就像是整盆整缸向下潑似的,就算有傘也擋不住!紙盒,紙杯的東西都開始在街上浮著飄起來了.趁著雨勢變小了一點,我快速衝過對街,穿過躲在商店門廊下的遊客,辨認老上海茶館的方位.
等我擠過在入口躲雨的人,閣上傘,一身狼狽的進了門,茶館裡悠揚的胡琴揚琴演奏讓我頓時跳入了另一個時空.
嘿...這裡的上海是黑白的?!
入門口就有一張空桌,招呼的人應該是老闆娘兼服務生,遠遠的忙著招呼另一桌客人,她示意我自己找地方坐,我便當仁不讓的一個人佔了一張空桌.把已經全溼了的背袋丟下,確定書本相機一切安然無恙之後,就開始打量起四周.
入門之處就是老式的櫃台,看起來已經可以稱的上是古董,左手邊是個玻璃櫃,後頭放著數個大茶罐,寫著龍井,鐵觀音什麼的,接著是一張平桌,上頭擺放供選購的手工紮製的花茶,放在玻璃杯中泡開之後,藏在茶葉裡的花朵,像是日日春或茉莉之類,就會浮起或展開.騙騙老外還挺不錯.又有一些早期上海美女的圖片印製在火柴盒上,這些東西不折不扣的就是販賣”復古”二個字.
我伸手拿起櫃台上的菜單,是用竹子編成的,像是竹簡一般.哇...價格不便宜,40-50塊錢起跳,怪不得放眼望去都是老外,而且他們喝的居然是啤酒,在中國茶館裡喝啤酒,酌以胡琴和揚琴的現場合奏,怎麼想都覺得這真是大上海的特色:外國人在中國還是用他們自己的方式過活.我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異鄉客了.
隔壁桌的老外,看起來是商務旅客趁週末出來逛逛,沒想到卻被這場大雨給困住了,其中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爺爺”,發現我可以講英文,就叫我替他問一問老闆娘,書架上供人翻閱的舊書賣不賣?然後,我和隔桌的四個人就一起看著窗外,愈來愈大的雨...那雨勢,就說是颳颱風也不為過,差點還連著風一起從窗縫裡倒灌進來.終於理解老闆娘為什麼那麼忙了,屋內也已經開始下起小雨,已經用小臉盆先接著囉!
我點的鐵觀音功夫茶終於上桌,身著藍布花襯衫的老闆娘替我沖了第一泡茶,用的大茶壺,還是小時候可以看的到的那種白鐵大肚的款式,更有意思的是她留在桌上讓我加水的熱水瓶,是我小時候都沒見過的,白鐵製品,還用個軟木塞塞著口,以免熱水變冷.
才進來十幾分鐘的我,好整以暇的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胡琴和揚琴的現場演奏,合奏的兩位老伯,年齡加起來應該是超過一百歲吧,技術高超,所有的轉音和合奏的默契,都讓我以為是在欣賞音樂會,而不是在上海的小茶館裡.鐵觀音的香氣,牆上的上海仕女畫片,木製桌椅擺設,隨手可把玩的老上海古物,陳年絕版的舊書,屋內昏暗的光線和城市內少有的寧靜,我覺得什麼都慢了下來,比起外頭的風雨交加,這裡是異鄉客短暫歇腳的地方.
也許是被困住了太久,隔壁桌的”爺爺”居然開口問我:你想賣掉你的雨傘嗎?當然不,我笑著拒絕了他.嘿...你碰到的是呆胞啦,在中國不是什麼都可以花錢買的.看著他們桌上的啤酒瓶,三個人喝了九瓶啤酒應該坐了有一會了.我想了想,告訴他:傘可以借給他,然後他可以去外面另外買三把傘回來,這樣他們就脫困了.他正稱讚我的好主意時,另一個一直不發一語,看著我們對話的傢伙,用很輕蔑的口氣說不需要這樣...感覺上我幫他們是有什麼目的似的.
這時老闆娘來向我求救,因為不久前才進門的另一群從加拿大來的老外,正在和她雞同鴨講,想要知道Nuts和Mixed Nuts有什麼不同.我好好的替她翻譯完,看著那群大聲講話,四處開閃光燈拍照,又在桌子間走來走去的聒噪女人們,和隔壁桌的老外開始分享他們的”中國經驗”,我開始有點不高興.
Nuts和Mixed Nuts有什麼不同?嘿,當你們各坐一桌,搞不清楚狀況時,就叫做Nuts,當你們開始混著交談,目中無人的時候,就叫Mixed Nuts,懂了吧?!
我把玩著因為沒有電池而打開鏡頭的相機.猜想當年在租界內外討生活的中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態,內地人普遍對上海人有一種看法,我也確實領教過上海人的世故老練,但,若不是這樣,他們如何能夠每天過日子...尤其當外國人永遠看起來高人一等的時候.
國樂演奏結束,開始放起了周璇的唱片,隔壁的”爺爺”又開始和我說話,他問我知不知道這唱歌的人是誰?那裡可以買到唱片?他告訴我他很喜歡這個歌曲,聽過很多次,可是不知道怎樣才可以買到.真怪了,他到底在中國待了多久啊?轉告老闆娘之後,沒想到老闆娘立刻拿出一片由黑膠唱片轉錄的CD,說是可以賣的,一片人民幣30元.我明明知道這實在是搶錢的無本生意,不過也懶得提了,沒必要擋人財路嘛,是不是...
看了看錶,我已經在這裡待了近三個小時,書看了一半,天色也暗下來,雨還是下個不停,完全沒有變小的趨勢,嘆了口氣,我問老闆娘洗手間在那裡?無論如何,該走啦!老闆娘面有難色,告訴我往裡面去,然後下樓.還叫我記得帶傘.什麼?洗手間在外頭嗎?我想起了上海的弄堂文化.老闆娘看來有些發窘,她告訴我洗手間算是在裡面,不過因為下大雨,所以漏的很兇.
沒關係吧,我一向覺得自己很有彈性,於是帶著傘,往店裡面走,然後依指示下了樓梯,喔,我的天,一個老伯已經在樓梯間拿著拖把,不停的想要把漏下來的雨水吸乾了,他示意我不用擔心,直接下去,我避開水柱,雖然在室內,看著老伯一手拿傘一手拿拖把,還是有些滑稽.旋及我就笑不出來了,僅可容身的洗手間,不打傘就淋濕,打傘,還不完全撐的開?!
接下來的慘狀就沒什麼可形容的了...見識到所謂的弄堂生活是怎麼一回事,也算是一種學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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