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位處內陸的小鎮上
許久,許久,不曾去看海。
我想看的海,不是地中海那片清澈晶瑩陽光下亮透亮透的海,不是雪梨歌劇院旁晴空下白帆點點自在遨遊的藍色海洋,也不是那片赭紅色金門大橋下滿溢加州風情的汪洋,我想看的,是那帶點兒陰鬱的天空下、迎著濃濃鹹味、可以望見龜山島的那片東北角海洋;我想看的,是開往綠島的船上,一回頭,驚見花東海岸山脈恣意橫亙眼前,那片真實地環繞著海島的海洋。
我想看看,夏夜涼風中,九份那個茶亭往下望的海港是否依然璀璨如鑽,任憑街道上人群喧擾,靜謐依舊?我想知道,鼻頭角國小旁,山羊出沒的黑岩峭壁下,那片緊臨的壯闊深藍是否仍閃爍著粼粼波光?我想到花東公路旁、那片在天地間以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姿態分割了海洋與陸地的海岸線上,看看是否仍能撿拾到當年那個癡望著一波波雪白浪濤的小女孩所遺留下的夢想?
思念,如同大海裡的浪濤,一波波襲來,無休止盡。
也許,就是乘著那個夢想,如今我飛過了浩瀚的太平洋,進入一個洋腔洋調的世界。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年頭來到美國,早已不再擁抱七零年代的鍍金夢,山姆大叔也沒有張開粗壯的臂膀歡迎我這個異鄉遊女,初來乍到,我彷如一個轉學後怯生生的孩子,張大雙眼,想要看看新學校裡的小朋友如何玩跳高,是不是也有我所熟悉的萬歲和萬萬歲?他們又會不會歡迎我和他們一起玩?
無可諱言,我經歷了一場從社會主流落入邊緣弱勢族群的掙扎歷程。猶記剛來時,每每親友在電話那端打趣道是否有美國豔遇,我總是打個比方問:「你會想要和路上的泰勞美眉搭訕嗎?」
沒錯,這就是我當時的體認。即使這裡是以民族大熔爐或多元文化沙拉自豪的美國,在這個以英美文化為主體的環境裡,只要我這個東方人的外貌一出現,我的存在就象徵著不折不扣的外來者,是個「他者」,經由我,老美很輕易地便實現了薩依德的理論--藉由貶低「他者」而進一步建立自我的主體性--這並不是說什麼種族歧視或是什麼偏見,而是就像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習慣和說菲律賓泰國話馬來西亞話的人緊鄰著坐在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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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第安那州並不靠海。但是有湖。
學校旁有大大小小的湖,檸檬湖,夢露湖,遠一點到芝加哥那兒還有五大湖。
在這湖邊,一片靜止的藍。偶有野鴨成群,嘻水撲翅的聲音劃破寂靜天籟,浮掠湖面,漣漪片片,頗有波浪的味道。
也許,渴望海的時刻,就該來湖邊走走。瞧瞧蔚藍的天空綠色的草地,再把思念的石子當水漂打進湖心,一顆,一顆,接著一顆。
註:附圖為檸檬湖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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