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北台踏青
1.圓通寺
（一）
是誰在禪悟
是那群打太極拳的老人
還是爬上後山階梯的健行者
應是那幾隻懶洋洋曬太陽的狗
說不定是那幾片剛剛落下的葉子
是誰在禪悟
一進山門
那尊大佛就開口笑了
很多人說他已禪悟
我看和門口那兩隻
怒目而視的巨獸
差不多
差不多一個樣子
差不多一樣自以為悟透
而站在那裡
不管陰晴 不管風雨
站在那裡
豈一個悟字了得
（二）
是誰在禪悟
在廣場上打掃的女尼
不見得讀了多少佛經
不見得常靜心細思
她說常常打掃
常常掃去人世塵埃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她丟給身邊那隻狗
一個素食的包子
是誰在禪悟
夜晚山寺的燈火
閃著迷濛的黃光
我轉身下山
迎著各色各樣的霓虹燈
開始練練書法
寫寫你猜半天也猜不透的
所謂禪詩
就這樣
鐘聲響起 悟了
悟了 悟了
悟
了
註：圓通寺位於中和圓通路，為大台北一重要休閒景點
2.板橋 林家花園
茂密的大樹
彎下身子
探進水池尋找
影子說我撈不到我的主人
假山兀自立在那裡
痴痴的等待
痴痴的說主人最愛我
從高山大海中
把我請來
又請來最好的工匠
調整我的各種姿勢
我們找不著 樹發出蒼老的聲音
我們等不到 假山恨恨的說
昔日主人盤桓的迴廊
來了三三兩兩的遊客
指指點點比手劃腳
我們低聲問他們
我們的主人那裡去了
他們都不回答
只有興奮的討論
這要花多少銀兩啊
要花多少銀兩 我們不知道
只知道主人希望子孫萬代
代代在此吟詩作賦
代代在此打鼓吹簫
當然最好還有琴棋書畫
絲竹管弦演戲酬神等等
大樹在水中撈到一個遊客的影子
猛地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遂有落葉嘩啦嘩啦落下一大片
明天假山說明天還有明天的明天
又要忙壞掃園的工人
3.中和公園
想著想著那應該是
應該是同一件事情
同樣都是荒蕪的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的一塊空地
什麼也沒有的一片詩園
那時候他們詩寫得不成樣子
這一塊地也亂無章法
有人佔去了一大塊開幼稚園
有人在大樹蔭下象棋
有人讓一堆亂石雜草叢生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竟寫出
好美好華麗的詩章
也不知什麼時候公園竟栽種了
成排的刺桐
成排的木棉
還有此起彼落小花小草
那真像是詩園
寫滿了詩啊
老人在公園椅子閒聊八二三
於是八二三紀念碑迅速長大起來
詩人吵著
沒有地方看書沒有地方查資料
於是圖書館建了起來
籃球場建了起來
小朋友的溜冰場建了起來
鞦千建了起來
還有木馬
還有小鴨鴨
數十年前荒蕪的詩園
寫滿了現實主義存在主義
還有很多主義的詩各種品味的詩
中和公園種滿了羊蹄甲
洋紫荊以及
許多許多 五彩繽紛的花
我更看到夜晚來時
所有園中的想思燈
都和天上的星星
同時亮起
同時
亮
起
4.九份速寫
之一｜ 石頭與咖啡
是否我們一定要
在擾攘的市區
和人爭得
黃色的臉變紅
紅色的臉變黑
不！不！我們何妨前往九份
讓坐姿像石頭
就坐在「一千零一夜」的店裡
欣賞天方夜譚內
紫外線燈光折射的礦石
喝一杯主人特製的咖啡
彷彿來自天外的芬芳和寧靜
和我讀詩一樣
常常苦苦尋覓
一首一首再讀的香醇
這裡擺設的化石北投石
都像一首首
面目各異
左看右看
可以再三咀嚼的
好詩
至於你是否相信
只好請你
自己來一趟
之二 ｜一朵悠遊的雲
一朵悠遊的雲
飄到二七階庭園
自在看山看海
品一壺香醇台灣咖啡
從晚霞滿天
坐到星月交輝
蟲蛙齊鳴
一朵悠遊的雲
飄到九份茶坊
細細觀賞古樸雅致茶具
並且走訪隔壁
天空之城
舉杯邀窗外清風明月
一朵悠遊的雲
既到忘情小築
也不忘陶紅舍下古樹
吊掛的陶玩
一朵悠遊的雲
竟然驚見
李遠哲的簽名
還吟詠題在「古窗」上的
小詩
也遇到了
戀戀風塵的巨幅海報看板
高懸在圍築外牆上
一朵悠遊的雲
自在的吟著
戲散了
人去了
樓空了
鑼聲
也沉了
之三｜九份之美
九份有多美
你不只用眼睛
也要用心看
如果你看到
林煥彰用半詩半畫
歌詠山水
如果你看到
邱鍚勳的柏油顏彩
李桂雲的泥塑土雕
李承宗的磚瓦描摹
還有郭掌從丁占鰲
還有許多許多藝術家
可是我看到
許多工人像螞蟻
從地底啣出一粒粒
沙子
淘金客淘洗一切
走了
像風一樣
像水一樣
礦坑空在那裡
房舍敞開在那裡
只有住著
清風
我不想只當
周末的過客
我和藝術家們的心情一樣
用詩
記下了九份
寫進了我的心中
後記：本詩之完成曾參考陳正家著：「九份黃金客」乙書，特此致謝。
5.海崖上
坐在臨海的山崖上
海浪一波一波衝來
像萬卷迅速翻動的潔白經書
我把腳伸了下去
企圖接受海浪奔騰的洗禮
海浪說
你的腳
太短了
無法體會
那種透心的冰涼
我說
沒關係
你再用力點
不就可以
親吻到
我的足踝了
七、寶島遊蹤
1.三顆明珠
序曲：
子夜
乃清楚知道
你們是在我心中
夜夜浮浮又沈沈的
李商隱詩中的
滄海夜明珠
怕就怕
時時有烏雲
要將它們
吞噬
之一：北方之珠
你晶亮得如同
一朵剛剛沐浴出水的
芙蓉
被滿山遍野的人群
驚嚇
繽紛如同穿花衣裳的群櫻
頻頻向遠方的星斗
呼救
山泉瀑布流過你全身
也洗不清
眾人帶來的
俗世塵垢
十里紅塵
他們污染得太久了
你讓花排成鐘形
不是計時
卻日日計算
幾度花開
花落
而風雨無情
盡往你懷中狂撲
你的淚
怕會為千年遺恨
而遍灑
整個山頭
之二：中方之珠
你深藏在一片
樹林之中
群山之中
風來時吹弄你的臉頰
泛起
陣陣漣漪
那是島嗎
祗要是島
便可以讓族人居住
（我不知是島）
那是塔嗎
祗要是塔
便可以讓族人攀登
（我不知道是塔）
那是堤嗎
祗要是堤
便可以讓族人行走
（我不知那是提）
而你心中茫然
不知是島還是塔
或是堤
不知是湖還是潭
彷彿是垂柳
那就讓它垂釣湖面
彷彿是樹林
那就讓它
圈住潭身
微風吹著你
你張開櫻唇
吐出
迷惑的話語
烏雲遮住
你的臉面
我什麼也
看不見
之三：南方之珠
你時常與海鳥為伴
慣於聽嘎嘎的噪音
並不悔恨偷吃靈藥
面對碧海青天
豈能夜夜無心
（我真的無心）
夜夜豈能
無心
怕就怕
使壞的夜船
故意擱淺在
你的懷裡
洶湧的波浪
洗不清你日夜的
哀愁
（我們真的洗不清）
尤其夜深浪大
誰聽見你
低低的泣訴
（我確實聽不見
我確實聽不見）
終曲：
三顆明珠
各佔三個方位
無力抵抗黑雲
凡塵污垢
只好
輕聲低吟
輕聲低吟
輕聲低吟
人們成群而過
看不見
也
聽不見
後記：本詩寫台灣北中南三個景點，她們在我心中都是一顆明珠。
2.黑色奇萊
我在合歡山北峰
看見黑色的奇萊
我在松雪
仍然看見黑色的奇萊
登完九十九峰
仍然未上
黑色的奇萊
在妻的面前
多次表示 有生之年
一定要上 黑色的奇萊
妻子表示 除了
清華痛失七位學子
多少人 命喪奇萊
我說 那是
多麼悲壯的樂章
像黑暗的天際 突然
殞落的流星
妻 斷然表示
你 在家擦地板
從一樓 擦到
五樓
我說 早年我登山
你沒反對 就像
早年我寫詩
你沒反對 如今
登完九十九峰
百岳只剩奇萊
如同我寫詩 只剩
寫進台灣文學史
你怎麼可以……
妻說 我一生最大的錯誤
就是讓你登山 而寫詩
更是我一輩子的痛
終於 我在北港溪的堤岸
對著妻說 對著黃昏
滿天的彩霞說
即使
像悲壯的落日
我也要 登上
夢中的奇萊
3.和南寺
依山面海的佛寺
最高點上正立著
慈眉善目的大佛
觀看太平洋東岸
一路奔來的波濤
一路奔來的波濤
又沿著原路奔騰而去
一再反覆永不止息
一再奔騰來來去去
它可曾訴說些什麼
香雲樓的住客
看到海上飄浮的白雲
它又訴說些什麼
對著每晚低沉的鐘
點香膜拜的出家眾
他們又訴說些什麼
只有俗人互問
吃飽沒 睡飽沒
還有高居樓頭的夏蟬
知了知了的叫個不停
4.夢回高雄
不久前才在愛河旁的榕樹下
看老兵們喝茶下棋的少年
輕輕跨出一步
就到了六十好幾
在燈下讓蒼蒼白髮
閃閃發亮
恍惚中背著行囊
走進兩層樓低矮的女師
看她長大成四層樓的師院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