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的一個週日，有一個年方三十四歲的人離開這個世界了。這個人從事的行業是廣告。
他的老婆和我較為熟識。他們兩個人去年十月時手牽手去到對岸的北京工作。六月底我在上海出差時，她正巧也來上海受訓，我們還抽空一道在我留宿的飯店吃了早餐。餐間聽她談他們在北京的工作雖然挑戰無比但眼界也大開、談到目前租賃的高級公寓環境，以及約莫後年兩人想要有個baby，然後要讓他回台灣受教育…等等對於未來人生藍圖的規劃。
和她碰面後不過三週餘，就聽聞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
最令我難過的是他離開她的方式。聽說他工作繁忙（在這一行很難不忙），那個週五自上海出差回北京後覺得胸口悶，以為是因為睡眠不足之故。狠狠睡到隔天下午兩點還是累，於是週日下午便去了健身房運動。當晚他原本和她以及朋友約好了要去看電影，但運動後仍有些微不適，所以便臨時決定獨自在家裡休息。
她看完電影返家時，電視是開著的，他人在沙發上，已經沒有了生息。
一場電影的光景，生死永隔。誰也沒料到這樣的結局。
她去看電影前與他日常互動時，並不知道那便是看到他的最後一面、與他說上的最後一句話。
只要閉上眼想像那一幕，心就很痛。
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死亡並不可怕。殘忍的是教人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霎那永別。
在美國唸大學時修過的學科裡，有門課叫做「Death, dying and religion」，裡頭提到很多有關不同宗教面對死亡和即將死亡時的看法。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話卻是教授提到，人類對於喪禮的悲傷對應其實是被社會群體觀念教化出來的結果。
「你看三歲小孩子在喪禮中其實並不懂得哭泣，對喪禮的反應是學習來的。」
「我們其實並不知道逝者離開這個世界後會去哪裡、我們會不會再重逢；我們的哭泣大都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我們自己的不捨。因為我們害怕死亡，因為對死亡後的未知令我們恐懼。」
「但我們每個人都會經過這一關。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當活著時，你所深愛的人並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地被愛著；而深深愛著你的人的愛被你忽略著。」
那個教授當時已屆耳順之年，我還記得他說，「所以不論我多忙，每天出門前都要好好跟我老婆小孩吻別、說上一聲我愛你。我不知道今天出了這個門後會如何，但只要我確信他們知道我有多麼愛著他們，就算有意外我也就沒有遺憾。」
「認清楚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後，為什麼喪禮大家都要哭喪著臉呢？為什麼不是微笑地唱著歌跳著舞跟亡者送別？感謝他活著時曾經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感謝他陪我們走了一段、豐富了我們的生活？」
當時的我很年輕，面對週遭親友死亡的經驗還不多。但回想起來，教授的那番話對我後來的人生起了不小影響。
每天每天我都要對T說我愛你。他有時聽多了便回：「啊、說過了！」，當他這樣說時我仍會認真告訴他：「可是現在的我愛你和上一次的不一樣，因為又再多了一些喔。」
正因為知道很愛很愛的感覺、也可以想像來不及好好說再見的愕然，這陣子只要思及她回家時忽地發現他已離開的那一刻，就忍不住要鼻酸。
正因為生死是如此不可掌握，可以握住的手就用力握吧！可以擁抱時就緊緊相依吧！不要留下任何一點可能遺憾的彼此錯待。
關於悲傷和老，關於日常和希望－孫梓評的詩「春岸」：
說起悲傷的時候
已經漸漸不那麼純粹了
那是因為知道自己
不再是一個可以簡單去看海的少年
廣大的湛藍的海被無心地經過
在懵懂地轉瞬間
星月一沉 忽然就無比地年老
卻依然還想念可以眺望的岸
聽潮水喚來星光
指尖上的露水豢養著貓
街巷底的小理髮店暗著
燈微微一盞
往下走就是海
漁船好騷動地想出發
浸在記憶裡的春天
如今是頹圮的港口
只有風，還是舊舊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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