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筆記 “Barolo is the Bach of wine, strong, supremely structured, a little forbidding, but absolutely fundamental.” ---「A Long Finish」 by Michael Dib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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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會上，葡萄酒愛好者最常作的遊戲就是 blind tasting。把酒包起來，每個人努力聞、努力喝，也努力分析，發表意見互相討論，揭曉的那一刻也總是充滿懸疑。它的樂趣主要來自解謎的過程和討論中意見的交流。揭曉後猜對的人意氣風發，錯的人悔恨交加，要閉門思過，也有人死不承認，堅持標籤貼錯了，極是有趣。所以 blind tasting 人多才好玩，又因為不能事先知道，所以一個人也玩不來。我最難忘的一次 blind tasting 卻是自己一個人玩的，而且未揭曉之前的焦慮不安真是難忘。

1998 年暑假在美國待了兩個月，大部份時候在 Kansas 的 Manhattan，是鄉下地方，但有個賣酒的店，只是沒甚麼稀奇好貨。去了幾次 Kansas City，選擇較多，又回一趟 Michigan，精采的東西更多。前前後後買了不少酒，有些喝了，有些想帶回台灣。回程必須到洛杉磯搭飛機，所以從 Kansas 開車離開，和兩個學生一路吃喝玩樂，最費心的就是那些酒。夏天的車子行李箱溫度太高，絕對不適合放酒，所以我的做法是即使犧牲乘客的舒服，也要把所有酒都放在車內。酒上面覆蓋濕毛巾，位置最好不要曬到陽光，但最重要的是毛巾一定要保持潮濕，讓水在蒸發過程中把熱帶走，維持酒的低溫。我的經驗是只要毛巾不乾掉，即始在很熱的國家公園內停車數小時，車內空氣溫度變很高，方向盤熱到握不住，酒瓶仍感覺冰涼。有些酒以這種方式在乾燥炎熱的地區旅行超過一星期，軟木塞位置沒變，沒有滲漏，似乎沒有後遺症。

車先到洛杉磯，找到安頓的地方卸下大部份行李，把學生送去Monterey Park 參加旅行團，約好去舊金山接他們，我有三天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和 San Jose 的朋友約好當天晚上吃飯，就自己開車上路。選了三瓶晚上要喝的酒，我用濕毛巾把三瓶酒包在一起，放在後座上。車程只有約四百英哩，和年輕時的「日行千哩」比起來算短，但一人開車無聊，所以我還故意走較迂迴、偶爾會有車子穿越的101公路，怕太早抵達。車近 San Jose 時，正碰上下班時間，車很多，但仍很順暢，眼看還可提前到達，前面一輛車突然無故減速，我緊急踩煞車，接下來聽到的就是酒瓶滑落座位，玻璃破碎的聲音。這三瓶酒是用一條濕毛斤纏在一起，所以掉下時疊在一起，如果有一瓶撞破了，就很有可能三瓶都破了。事情已經發生，我無法回頭看災情如何，也無法停車檢查，而且也於事無補，只好繼續開車，但很快車內就瀰漫酒香。

我帶的是一紅二白，Chateau Musar `89、Haardter Herrenletten Riesling Spatlese Trocken `96 (Muller-Catoir) 和 Alsace Grand Cru “Schlossberg” Riesling `94 (Albert Mann)。這些酒都不貴，大約美金二十到二十五元之間，但都是我喜歡的酒，更不用說千里迢迢細心照顧所費的心力，所以我只能希望損失不至於太慘重。我已經好幾年沒喝 Chateau Musar，當學生時喝過的 `81、`82、`83 讓我印象深刻，所以我無論如何不希望破的是 Musar。Muller-Catoir 是德國 Pfalz 的明星酒莊，Albert Mann 也是法國 Alsace 的明星酒莊，能夠比較一下這兩個不同產區的不甜的 Riesling 會很有意思，可是如果必須放棄其中之一，我會希望比較少見的 Muller-Catoir 是完好的。所以我繼續開車，也開始我的 blind tasting。

從香味中我很快判斷破的只有白酒，因為只有熱帶水果的清香味。倒在杯子內這很容易判斷，瀰漫車內混合各種味道之後難度增加不少，但努力聞了一陣子我還是聞不出紅酒該有的紅黑漿果味，所以我認定 Chateau Musar 沒破，心情馬上好了不少。接下來是比較困難的，是 Muller-Catoir 還是 Albert Mann？還是兩瓶都破了？Pfalz 和 Alsace 現在雖不同國，但其實是一南一北幾乎連在一起的兩個狹長產區，Pfalz 北而 Alsace 南，都做成不甜的酒時風格很接近，可是德國酒通常奔放一些，法國酒則較內斂。車內香味雖因溫度比白酒理想溫度高而很強烈，但果味較深沉，不像更高緯度白酒的細膩優雅，我於是判斷破的只有 Albert Mann。車又開了快半小時才到朋友家裡，我有充份時間反覆推敲我的結論，也許是一廂情願，我愈來愈相信我是對的，想知道結果的心也愈來愈焦躁。停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後車門，拿出掉在座位底下仍包在毛巾裡的一堆濕漉漉的東西，從玻璃碎片中找出兩瓶完好的酒。果然沒錯，只破了 Albert Mann。

去年我有機會在東京喝到 Albert Mann `98 年的同樣的酒，才知道我猜對純是運氣好。這個酒非常奔放，香甜到極點，一點都不內斂，更像是年輕的 Pfalz。如果是 blind tasting，我一定不相信這會是 Alsace 的 Riesling。幸好不必面對這種場合，否則又得硬拗一次貼錯標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