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我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琊』，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大宗師〉第四段）

　

在〈大宗師〉第四段，莊子先借四位好朋友中子輿生病，子祀探病的對話情節，點出生命存在的核心奧秘：偶然（即「時」）。對於這眼前當下發生的事實（命），我們只能如實接受，而不能據任何人為歸納以往事實所得的或然數據或理論來加以質疑，這就是健全人生觀的核心要義（所謂「知命」）。

在病痛的考驗之後，更嚴重而直指偶然命運核心的考驗當然就是死亡。在寓言情節上這回是子來病重將死，子犂去探問：

在子輿生病的事件發生後沒多久，子來生病了，病得很重，連呼吸都很困難，以致他的妻和子女們都圍在他身邊哭泣。子犂去探問，見到這情景，就喝斥他們說：「你們趕快走開，不要驚擾他死亡的自然進程！」然後靠著窗邊和子來說：「偉大的造物主啊！這回又要怎樣擺布你、要把你帶到那裏去啦？準備把你變成老鼠呢？還是蟲豸呀？」子來說：「對身為兒女的我們來說，父母要命令我們去那兒，我們就只能聽命去那兒。死神對我們的威權也跟父母差不多（「不翅」亦作「不啻」，「相當」之義），當衪要來拘提我，如果我拒絕服從，那是我的越分，又那兒能歸咎於衪呢？老天爺賜給我們這個生命，本來就包括由生到死的全部歷程：我們出生了，成長了，擔負起生活的責任；然後老了，也卸下服務社會的重擔安享餘年；然後死了，得到永恒的安息。所以我們本來就該抱持這樣健全完整的人生觀，才能在死亡來臨時作出最好的回應啊！就好比冶金大師正準備把銅鎔液鑄成器物，那銅鎔液如果竟然跳起來宣稱：『我一定會被鑄成一把寶劍（「鏌琊」）又作「莫邪」，古寶劍名）』那冶金大師一定會認為這銅溶液帶著邪氣，反而把它廢棄了！同樣的，老天爺正準備把生命原料倒進人的模型中（「犯」同「範」，模型也），那原料若竟然會發聲說：『我就說會被模造成人罷！』那造物主一定會認為這是個不祥的人。現在我不妨把宇宙比喻為大鎔爐，老天爺比喻為冶金大師，他要把我鑄造成什麼物件都行，我又有什麼命運是不能接受的呢？」於是子來就這麼自然渾然地度過了他的一生；到撒手歸去時，反倒像是在酣然的夢中醒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