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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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德充符〉第六段）

 

終於來到〈德充符〉的最後一段。在歷論人格之健康完整在德不在形之後，莊子借與惠施的問答，把問題的焦點轉到對「感情」涵義的釐清，以為全篇作結。

有一次，惠子半請教半挑釁地問莊子說：「作為一個人，難道應該都不動感情嗎?」莊子說：「對呀！」惠子說：「一個人如果都不動感情，那還能算是人嗎？」莊子說：「老天爺明明給了我們這麼一個人的形軀容貌，怎能說不是個人呢？」惠子說：「既然稱之為人，又怎麼可能沒有人人都必然具有的喜怒哀樂諸般感情呢？」莊子說：「我所謂的不動感情，不是指沒有喜怒哀樂等等感情，而是指不執著某一項感情以致造成生命的創傷。也就是說：感情應該隨感隨應，過而不留。這樣才不致滯留在某種情緒之中，讓生命卡住不能流動呀！」惠子說：「人生本來就應該努力奮鬥，去追求去實現某種理想目標。如果不善用我們的天賦才能去追求理想，那人生不就白活了嗎？」莊子說：「我的看法恰恰跟你相反，我認為老天給我們的已經是完整的生命。我們只要忠於自己，活得自在；不因為追求無謂的虛榮反而糟塌了生命的自然，那才是最真實的人生。就以惠先生您來說罷：依我看，您正是看輕了您的生命本真，反把寶貴的生命當成追求虛榮的工具去過度操勞。所以才會隨時隨地都在思考工作，連覺都不好好睡。雖然成為著名的邏輯專家，但真的對得起老天爺給你的這副好身裁嗎？」

原來莊子和惠施的分別，根本就在人生觀價值觀的不同。惠施把生命當工具，功業當目的；若目的不能達成，當然就會產生挫折感而內傷其身。莊子卻是把生命當目的，功業當過眼雲煙；所以凡事隨緣就好，不須有成敗的執念，自然就能無入而不自得了！

　　當然，在此還會有一個衍生的疑問：追求理想，如真善美、不朽等，真的都不對嗎？那孔孟說的都騙人囉？孔孟說的當然不錯，但那是指根源在內，基於自由意願、道德感情而創造出來的意義感。那仍是一種忠於生命的自我實現，而不是把種種外在的目標如名利權位等當成價值去追求，以致徒然造成許多生命自我的委屈挫折乃至出賣。原來莊子要強調的是真生命，想分辨的是不要把外在的假價值當真價值，至於孔孟所論的自我實現之道，莊子其實是不會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