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養生主〉）

 

從上一段庖丁解牛的隱喻，莊子點出人在世間所以會煩惱不自由，主因不在環境惡劣而在自己心中堵塞著種種成見。所以解題的關鍵也就不在外求，尤其不須怨天尤人，而在反求諸己。這當然不是說外在環境的改善不重要，而是你得先放下自己的主觀成見，療愈內在的心理創傷，才有能力、有資格去參與外在環境的改善。否則你也不過借為民服務之名，行自私掠奪之實罷了！

好！莊子剛說完這個道理，立刻在下一段提出一項測試，看人對事物的論斷到底是出於正見還是成見。莊子在這裏也是用一個寓言來表示：

公文軒有一天遇見一位斷了腿的樂師，不免嚇了一跳，遂自言自語地說：「他為什麼只有一條腿呢？像他這樣的人該怎麼認定？他還能算是個健全的人嗎？還是該算殘廢呢？」他考慮了一下，終於想清楚了，又自言自語說：「他仍然有可能是健康自然的人，而不是自傷其身的人。因為他失去一條腿，也可能不是他自己的錯，而是環境造成的意外。而我初見他時所以會被嚇到，則純是因為我被一般人都有兩條腿的成見所制約，以致看到一個只有一條腿的人的時候，因意外而受驚了！經過這一番分析，我可以肯定地說：即使他只有一條腿，我們也不能據此推論他是自作孽，他仍然可能是一個健全而自在的真人。」

在公文軒這一段自言自語的話中，最重要的就是「天」、「人」這一對概念。在莊子乃至道家的價值評判系統中，「天」是正向的評價，意思就是自然、無為，以及由此而導致的生命的健康情狀，包括完整、自由、悅樂。「人」則是負向的評價，意思就是有為造作，以及由此而導致的受傷生病情狀，包括缺憾感、束縛感、壓力負累感等等。當然，這全是人自找的，全是人自以為是，誤入歧途所致。而錯誤所在，則無非是以為價值根源在外，而汲汲外求，不知這樣做不但是一場空，且反將造成自己的挫折煩惱、患得患失，亦即反而自傷其身。這一點價值觀的顛倒，可說就是人所有成見中最核心最關鍵的一項。

當然，除此之外，人還有許許多多成見。而所有成見的共同特質，就是誤把由客觀經驗統計歸納所得的「常模」，以為就是價值上的真理。例如據統計：唸建中、北一女的人事業成功的機率最高，就以為考上北一女建中就是成功的保證。卻不知成功與否，主因仍在每個人自己是否有心靈自覺、是否有主見、有創意、有毅力、有恆心……，名校的畢業生也儘有失敗者呀！就更不用說事業的成功並不等於生命的健全與心靈的悅樂了！前者還跟統計有一點關係，後者則全取決於自己。所以，即使一個人外觀上沒名沒利沒權沒勢，乃至斷腿瞎眼，形貌醜陋，你也不能就以為他是個不幸福不快樂的人呢!人須有此自覺，才能肯定人生幸福其實百分之百掌握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