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愛人事業牽涉到兩個重要的元素，一個是動機端的純善，包括自由、主動、無私，一個是結果端的有效，包括主觀上讓被愛者真實感受到被愛的幸福、客觀上讓被愛者的處境獲得真實的改善。這和單純的自我肯定或建立內在的根本自信相比，明顯地不能止於問心無愧（動機端）而已，還要進一步要求所付出的努力要有效果，愛人要愛到（結果端）才行。這時，對自我而言僦不止是自我肯定，而更當稱為自我實現。

但，僅問動機端的問心無愧是完全可以操之在己的。（所謂「當下即是」，亦即孔子所謂「我欲仁斯仁至矣」。）而說到結果、效果如何，就不是一己所能決定的了！於是，動機純善，真誠願竭己之力去愛人的人，反而容易對不如預期的結果失望而受到打擊（無心愛人，只敷衍了事的人反而無所謂挫折），這不是很不公平嗎？但真心愛人的君子仍當在此反躬自省，就是不應將自己的愛心與愛人理想（此屬無限性）無限上綱，以致漠視客觀處境的有限，反自陷於矛盾困窘的局面。在此，愛人助人者應當持「但問耕耘，莫問收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態度，才能「人不知而不慍」，而保護好自己的良心善意，免於因受到打擊而灰心喪志。

但，既然但問耕耘，莫問收穫，是不是就可以隨便耕耘呢？那又不然，因為愛人事業仍是要求效果的。所以仍當尋求最有效的方法去耕耘，以儘可能提高收穫的或然率。只是人世無常，再合理的方法、再高度的努力，仍可能遇到極微的或然情況而全盤落空；所以我們仍應在作出求最大收穫的努力之餘，依然徹底放下對收穫的預期。換言之，我們所以尋求最有效的方法去耕耘，只因理當如此，而非如此可保證有最好收穫。所以孔子才告誡我們「毋意」（不要對後果有任何臆測預期）。這可以說是我們在愛人事業中，兼顧動機、結果兩端平衡的微妙態度。

秉持這樣既努力求收穫，又不要把事實上有沒有收穫放在心上（完全放下對收穫患得患失的心理負担）的微妙心理，不但在從事一般事業時該如此，在愛人事業上尤其要緊。乃因人心微妙，變數更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自尊心。人往往會為了維護自尊心之故，對他人的忠言勸告偏不肯聽；對他人的辛苦幫助反而報以不屑的冷漠或譏諷；乃至恩將仇報、孤負好心的事也真是所在多有。對此，愛人者常不免心灰意冷，深感所為何來？但我們得說，一個真誠的愛人者仍只當反躬自省，問自己為何會心灰意冷？為何不能更徹底地體諒對方的自尊需求，而更徹底地以無私無求的愛心去協助他？換言之，我們仍當回到真我的基礎，以無條件的自信、自我肯定，去超越在愛人事業上可能遇到的一切不合理際遇。

真的，愛是強者的道德，也是自我存在的最充分證明。我們在愛人路上遇到的一切挫折、打擊，其實只表示我們的內在自我仍有未經反省照亮的幽暗盲點。只有回過頭來再一次自我覺察，才能再出發去善盡仁者愛人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