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西方有一句名言：「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又說：「婚姻像圍城，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這兩句話的共同底蘊其實是：愛情必基於自由意志，而自由正是自我人格的基本屬性，但婚姻這社會制度卻構成對自由的壓抑，於是自然連帶把最需要自由的愛情也給毀了！

社會制度尤其是婚姻制度為何會毀損人的自由與自我？根本原因在人的自我未能及時順利長大。原來社會制度尤其是家庭，其功能除了維持秩序的運作以讓生活得以有效進行，也包涵對幼稚者的保護，亦即安全需求的滿足。但當人從幼稚逐漸長大（在此先不討論老弱傷殘），自我意識出現，自由、自主、自尊的需求也會逐漸高張。這時便須跨越制度的保護，轉以探索、冒險、創造、愛等等可總稱為自我實現者為生活的重心。而制度也該由以保護為主的封閉形態（法結構）轉型為以配合每個人的自我實現為主的開放形態（禮結構）。我們由此也可以證知前文為何說愛或愛情必基於自由，乃因愛是大人才有能力去做的事。

但什麼叫做自我長大？卻不是身體發育成熟便算，更重要的是心智、心靈的開發與自覺。在此除了輔助性的知識學習，最核心的要素是心靈的自覺或根本自信的建立或正確而充分的自我認知。否則已有高度的自我意識，卻沒有同樣強度的內力去支撐（即所謂高自尊低自信），自我反而會變得更脆弱、更容易受傷。我們試看青春期半大不小的青少年，何以敏感易怒，就可思過半了！

這於是產生了一面想跨越體制以求自由揮灑，一面又想躲在體制中獲得安全保護的矛盾。落在感情生活上尤其易見這種兩極擺盪。於是自由卻孤單的男女總想找個伴成家好安定下來，結婚已久的人卻又苦悶於穩定秩序的刻板無聊而想逃出去好呼吸一口自由空氣。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如此，何必當初？但要知此一時彼一時，彼時此時的生命需求原有安全與自由的不同。那麼如何才能兼顧兩者，避免擺盪呢？則答案唯一，就是讓自我充分長大到在體制外能以自由的創造與愛來自我充實而不致空虛孤寂；在體制內也能秉其自信在秩序運轉中從容自得而不受壓抑束縛。於是人既能自愛，也能愛人；既能愛人，也能愛體制。此之謂「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才是長大成熟的自我。

伍迪艾倫二00八年的電影〈情遇巴塞隆納〉，探討的也正是這個問題。片中理性保守的維琪，當她的自我因聽吉他感動而眼神閃耀被敏銳的畫家窺見時，忍不住出軌了。畫家安東尼奧與同是藝術家的前妻愛蒂娜卻因感情太自由奔放而雖相愛卻不能相處。女主角克莉絲汀娜徘徊兩端，想尋找兩全之道而未得。倒是畫家的詩人老父深知其故，說他的詩只吟詠而不結集出版，因為厭惡世人經歷多少代仍學不會如何愛。

的確，愛是自我成熟的證明，自我也常須在愛的失敗經驗中才會有所覺悟與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