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前文曾提到關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話，有一個疑點及一個要點有待釐清。前文已釐清了那個疑點，就是孝慈並不是愛能的開發起點，而該是愛能已通過愛情關係開發出來之後，向外推擴的起點或說第一步。現在我們該進一步釐清的是：這第一步推愛的孝慈之道或說老吾老、幼吾幼，與其後的推愛（及人之老、及人之幼）相比，特點何在？

首先，就它們的共同特點而言，是愛自己的父母兒女遠比愛他人為容易成功，因為畢竟是親骨肉。至於分別的特點，則可以分就幼吾幼（慈道）與老吾老（孝道）兩端來說。就幼吾幼，也就是愛自己的子女而言，之所以容易成功，除了是親骨肉之外，更由於孩子的天真純良。打一個比方：如果愛的本質功能是以我的生命動能去點燃對方的生命動能，那麼孩子是最容易被點著的，因為他們的生命存在狀態就好比是完全乾燥的木柴或燃料，燃點既相對較低，要點著他們也相對僅需要較低的溫度。換言之，父母只需要最起碼的愛，就足夠啟發孩子的信心與愛能，讓孩子很快就奠定他生存於人世的正確態度或正大的人生觀。所以人在幼年時有一份無私的母愛，確是一生中最珍貴的幸福。

當然話說回來，雖然一般都說母愛是無私的，但其實無私的母愛一般只存在於孩子幼年時期。正因為這時期的孩子純真可愛又稚弱無能，可以完全聽任父母擺佈，所以父母樂於愛他也可以自由愛他，無須存什麼將本求利之心。但等孩子漸漸長大，開始有自己的意志與意見而不再那麼聽話，開始有搗蛋的能力讓父母頭大，父母的愛就不見得那麼純淨無私了。這根本的原因在當愛存在於天上、心裡，是無限無礙也自由自足的，但當愛從天上落到人間，從己心進入到對方的生命結構，就可能會被有限的結構所限，這就是愛遇到考驗的時刻，須得父母認真反省修養，讓自己的愛能更充沛、智慧更圓通，才能通過考驗而依然無私愛人。我們由此可知為什麼愛幼兒比青少年容易（所謂七歲八歲狗都嫌），愛自己的孩子比愛別人的孩子容易（看自己的孩子容易透見其善良本性，看別人孩子就純是煩人的生命結構）。所以幼人之幼之前當然該先幼吾幼，好考驗一下父母的愛，也督促父母能及時自修，從自家孩子身上體察人性之善良呀！

其次再就老吾老，也就是孝敬自己的父母而言，重點便不是落在體察人性的天真純良，而是落在體察人間的恩情之上，這就是所謂父母養育之恩。《論語》曾記載孔子的學生宰我質疑為父母守喪三年的必要，孔子便根據「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來主張當父母死，也該守喪三年來感念父母養育之恩。真的，當我們幼稚無助之時，竟然得父母以無私之心、劬勞之行來照顧，以順利成長，不但身體髮膚無傷，心靈也建立了活在人間的基本信念，真是何等幸運之事，此恩此德不是值得永遠感念，且以敬愛扶養來反哺嗎？

而進一步說，在我的一生際遇中，於我有恩的人，直接間接，何止萬千？總括言之，是直當對全社會、全宇宙都感恩，且願盡自己一生之力去回饋的。這正是我們當愛能開發之後，何以要推愛的另一理由所在。

當然話又得說回來，要推愛報恩於天下所有人，終當以先報恩於自己的父母為最合理的起點。仍是因為父母之恩最親切易感之故。

上述兩端，當然又是互相支持的。也得父母先以無私之心幼其幼，孩子長大後才會自然以感恩之心去老其老。若父母不盡其責，迫害傷殘自己的子女，那正是孩子最悲慘的際遇，足以引生孩子心中最陰暗的思維與疑恨，又如何有能力去愛敬父母呢？這時人便須通過心靈的自覺自修，以至男女愛情的相愛同修，去重開愛源，才有能力去推愛。而是否果然有此推愛的能力？則又仍須先從先幼吾幼、老吾老去作初步的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