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本文是我在一九七四年九月十八日脫稿於南投東埔「岳友山莊」的舊作，當時曾發表在最暢銷的《實業世界》雜誌上，該誌總編輯為黃柏松（業已逝世），副總編輯係文壇知名女作家曹又方，編輯則有「金馬獎」秘書長王清華。
寶島台灣處處藏寶(二)
「阿波丸」撈寶事件
緊隨其後而發生的「寶」事，係發生在澎湖烏坵附近的臺海礁層下。因為該處在一九四四年時，曾有一艘載重量達萬餘噸的「阿波丸」輪船（隸屬日本郵船株式會社），在四月一日自馬來西亞運載「戰利品」九千噸的金銀鑽石、和六千九百噸的錫鋁返日。在途經烏坵之際，突遭美軍潛艇以水雷突襲，當場被擊沉，全船一千六百七十人中，僅有一人獲救生還，該船旋沉陷該處礁層。
迨至民國四十九年七月間，始有日本打撈公司董事長中村政司來臺和新中國開發公司合作打撈「阿波丸」，兩公司在簽約合夥，當下出船前後往烏坵海面巡弋，旋即發現阿波丸沉船處。此項發現一經報導，日本外務省火速向我外交部發來照會，提出沉船「赤十字阿波丸」權利主張，其所操持理有二：（一）「阿波丸」非武裝艦，沉後主權仍為日本國管轄之下。（二）「阿波丸」沉船地點在公海海底之下。言意之下是要台灣政府識相點，甭想分杯羹（按：官方可抽六成）歪主意，這項「阿波丸」撈寶事件，就因日本提出照會而無下文！
其它掘寶地點尚有多處，但最最哄動叫座者，除台中縣頭汴坑外，當推南投縣地利村姑姑山的掘寶案了。在這樁掘寶事件中，前前後後翻騰達十五載之久，兩位主其事者，僑商許平卿死於非命，政院參議朱彝訓丟官繫獄。美國國家電視公司為此而錄攝不少新聞片，美聯社也拍發了甚多外電，日本報紙更特闢連載專欄詳加報導，本國傳播業者則不言而喻！此事之所以如是哄動一時，端賴該宗掘寶額為一千三百五十億新臺幣之鉅（彼時本省新臺幣發行額才二十六億而已）。
筆者為了解該地實際狀況，曾特地攀爬姑姑山，感謝有關機關協助，更感謝該地原住民谷錦山（山地名馬薩歐）的嚮導帶路，使我在三小時後順利覓得三十餘處寶坑；雖然在翻山涉水時，我的左手臂被野生植物割傷三處，右足踝在溪畔滑跤而扭傷，但這都是己身粗心大意和裝備不全而咎由自取的。
姑姑山又名掘龜仔，位於南投縣信義鄉的地利村附近，地利村別號「青雲」，村上只有一條坡度三十的「警察路」，日本侵臺以前，當地的布農族管它為「愛人路」。通往地利村的道路只有一條是南投林產管理所第八林班道，寬度四來尺，到地利村必得先辦妥入山證，而後搭乘振昌客運才不致被警察請下來打回票，該山標高大概一千五百來呎。自濁水溪而上至夾流中的虎尾崙山，即可瞥見姑姑山全貌。據帶路的馬薩歐說：姑姑山在信義鄉中，是座春光明媚、夏木蔥鬱、秋風肅殺而冬水枯竭的秀山。外界傳聞的寶藏處洞口，是在「半山之中，某棵日本松東北一百二十公尺處，該處可見大石，甚旁植有五株石菊花」，這和金銀島中之寶洞的「望遠鏡山肩頭的高樹，其方位在北北東之北的一點、骸骨島東南東微東十呎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不同者，金銀島的探寶人雪爾福，憑這三十一字找到了寶藏處，而許平卿、朱彝訓卻無法解穿姑姑山寶藏的三十三字關鍵字謎。
姑姑山座落於千峰萬巒中，鄰近的三座大山：雙龍山、巴古拉斯山、馬博拉斯山。在光復初期，曾有人掘得多處寶藏，由於彼時山地交通管制不嚴，所以實得數目無從追查，但掘獲寶藏則乃千真萬確。姑姑山雖先後掘得標石、雷管、地雷、砲彈、紅磚、手榴彈、軍刀刀柄和燒夷彈碎片等物，可惜硬是沒挖到半點寶。雖則挖寶其間，曾在水里鎮上盛傳掘獲黃金八十兩、機關鎗三千挺和百餘箱珠寶，但旋為掘寶發言人張正出面鄭重闢謠，究竟有無寶物出土，似乎只有天知地知和掘寶當事人知了。
話說民國四十六年，香港有位名叫許平卿的殷商，係廣東汕頭人，早年負笈上海持志大學，曾任汕頭學聯會主席，風頭甚健。由於忠黨愛國，致為中共斥為反動派，處境險象環生，幸政府在民國十六年下令清黨，許平卿才逃過被鬥爭厄運，爾後大學畢業，歷任東江鹽務局局長、廣東省府參議等黨政要職。其後離開宦道步上商壇，在廣州開設永豐貿易公司，大陸撤退時逃抵香港，隨即輾轉來臺，假桃園建造僑昌罐頭工廠，並在花東地區營運林材。越一載，許和同夥葉根治邂逅了萬寬泰，萬某謂其弟萬孟和於日據時代，曾在地利村傳教，知悉姑姑山藏有黃金三百噸情事。而葉某姊夫田誠信，更展示出二臺尺見方佈滿皺紋，且微帶淡黃的藏寶地點原紙，此時許平卿仍狐疑躑躅，而後許之好友郭德欽引介溫明德，這位山胞自稱曾參與運金苦役，許平卿這才放手一搏以三萬元向萬寬泰取得申請權，就這樣地，歷時十五載的姑姑山掘金案於焉揭開序幕。
這批傳言為三百噸的黃金，折合時價一千三百五十億新臺幣，據稱是日本駐菲第八軍團撤退來臺後，雖暫避水里鎮仍遭盟軍轟炸，於是再竄遁入青雲（即地利村）。後因宣布無條件投降，這個軍團遂星夜運金入山藏埋，當時的布農族山胞在夜晚一律嚴禁外出，山胞們每晚都聽到數百輛牛車軋軋聲，如此連續達半月之久方息。傳說日軍是在姑姑山半腰，挖了五座密室，分別藏置地雷、彈藥、輕機鎗、珠寶和黃金。洞口莫約在山中五十公尺處，裝運黃金珠寶的大箱和鉛線，後被發現棄置於姑姑山谷的一條溪畔，多達一個操場大！
許平卿剛開始動工時，曾僱用地利村三十餘位山胞協助，日薪六十元，馬薩歐即當時受僱者之一，每日約可挖進五至七公寸深。在挖到五十公尺深時，曾發現寶藏封洞的爆炸痕跡。許平卿當時見狀，指天誓日公然宣稱：「如果這次挖錯了洞，我許某就在此切腹自殺。」此言一出，水里鎮應聲傳聞出掘獲八十兩黃金和三千挺機關鎗。次日，洞坑恰好掘出標石，旋即哄傳全省各地。國有財產局局長楊業孔、行政院法規委員會參議朱彝訓科長、憲兵司令尹俊中將、國防部戰略設計委員馮宗毅少將等高官達爵，紛紛專程蒞臨南投縣。一向樸實平靜的水里鎮驀地冠蓋雲集，好不熱鬧，這些平日深居簡出的政要將領，那陣子可真風塵僕僕於往姑姑山的羊腸小道上，尹俊中將更派出十二名憲兵，駐紮在寶坑工寮旁以資護衛。這消息在各報記者大事渲染下，導致日本報界密切關注，其中三家大報甚至為此而特闢「臺灣挖皇軍寶藏」專欄刊載。美國國家電視公司、美聯社亦紛紛遣派記者實地採訪姑姑山挖寶事件，一夜之間紅透半邊天。
許平卿也因而水漲船高，成為家喻戶曉風頭人物。而此刻挖寶掘土工程，也逐漸改以M-SCORE牌大型金屬探測器、Metal Detector小型金屬勘測器和BESG-11型發電機，該等雷達可探得三百公尺地下金屬。往昔盲目敲打挖掘不復見，脫離盲人騎瞎馬般的窠臼，一般人咸信短期內必有斬獲，果真不出所料，隔沒幾天，即自土中掘出一呎六吋尺長的鋼製品，其後又陸續有砲彈、地雷、紅磚、雷管，刻有「皇軍一八九八番部隊宮間大佐」的軍刀刀柄、手榴彈、標石和燒夷彈碎片等軍需品出土。一時之間，彷彿黃金珠寶到手是指日可待；可惜，就在民國五十年八月十三日那天，正當掘寶進入緊鑼密鼓時刻，主其事者的許平卿和煮飯婦人高張淑惠，因相率到水里鎮搭振昌木材行便車，不幸於途中翻車，許平卿當場頭破血流下顎剉裂，旋即一命歸天鳴呼斃命，高張淑惠則受重傷。經此意外驟變，登時使得興緻勃勃的掘寶集團籠罩上愁雲慘霧，各方亦為之惋惜不已，隨後之挖寶事務改由郭德欽暫時代理。
許平卿慘遭不幸時，姑姑山寶坑業已掘進一百三十餘尺處了，坑道坡度呈五十九度蜿曲延伸，在距離洞口七十三公尺處，掘寶者發現該處有爆炸痕跡，於是一鼓作氣直挖下去。到了距洞口九十公尺時，由於沒再發現其它遺物，乃分兩路挖掘（即第一洞、第二洞），結果彷似在挖無底坑，毫無半點苗頭露土，遂轉回頭在發現爆炸處，另闢蹊徑（即第三洞）。第三洞掘進十公尺，再分二路並進，採一左一右方式，右側掘入十五公尺深，沒啥斬獲，左側亦掘進八公尺，也沒苗頭，遂在左側離交叉一公尺處，往下直挖再向右轉九十度掘進，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在挖進八公尺時，發現了日軍遺留的石塊、腐爛木頭和番號一八九八的皇軍刀柄。
據曾參與運金的田誠信（時任山林管理所造林課長）回憶：這把刀柄該是那位入洞指揮藏金事宜的宮間大佐所留，因為他記得這位皇軍在某次入洞藏金後，出洞曾謂軍刀斷裂，棄置於坑內云云。這項發現對於掘寶者，真是天大的絕好消息，因為這批殘物的出土，不啻證實他們所挖的路線是對的。於是大夥兒興高彩烈地繼續前挖，在十五公尺處，沒啥名堂，遂再掉轉回頭往下直挖，在十二公尺處有巨石擋路，乃從右側掘進，不意在一公尺處，竟然發現五塊人工琢磨過的二、三吋方形花紋小石塊，整整齊齊地擺成方花型，大家喜出望外，往下一掘，居然又挖到一塊五、六吋大的人工琢磨石，石面有一道斜痕，彷成扇狀，這麼一來，坑內空氣頓然格外緊張起來，因為寶藏出土似乎在旦夕之間了。
掘寶者滿懷興奮，一鏟一鏟再向下掘進三公尺，更驚人的發現又出土了！二枚廢炸彈和生鏽地雷出現在石泥裡，他們掘出後，曾星夜送往臺北國防機構化驗，經過縝密的檢查，證實廢彈確係炸彈引管，其外層黑黏質物並非天然氧化鐵，而是煉鐵所剩下的渣滓所致，埋藏時間約有十五年光景，亦即是在民國三十四年底，正當日本投降撤退之際。這項消息一傳出，全球各界無不摒息以待，彷彿這批埋藏三百噸的黃金，不日將有石破天驚好消息。
他們更加興奮往下掘，又在七公尺深之處，發現二塊紅磚和一堆二立方公尺的沙子，證實確係昔日砌水泥磚倉庫時用剩的磚沙。再掘進一公尺深，連續掘獲一塊刻有一九八九番號的標石。財經黨政相關當局聞訊火速遣了一排憲兵上山護衛，並給掘寶者一份照會，如果掘得寶藏密室庫門，不可自行開啟，一定要先向憲兵報告，轉飭有關首長前來會同開啟。隨後，繼標石出土後，掘寶者戰戰兢兢再掘下二公尺，一條壁上佈滿層層黑色黏質的隧道赫然現在眼前，這條隧道每隔一尺多，就有一層較突出類似門戶的石拱，一共有五道，洞道盡處被泥石堵住去路，這塊泥石非同凡可，似乎被高溫燒過而溶合在一起，不易挖掘。掘寶者乃從盡處左右壁掘入，竟然發現這兩處居然都有爆炸燒過的痕跡，關鍵點似乎就在這兒；可惜一挖進去，竟然沒啥苗頭，讓他們空歡喜一場，但大家都確認，寶藏庫門就在這附近，惜因許平卿遽爾撤手，全部工事暫告停頓。
郭德欽（合庫專員）隨後再與楊志暉（臺灣製藥工會總幹事）攜手，後因條件不合而見棄別離。此刻，前曾隨同政要將領前來視察的朱彝訓（行政院法規委員會參議）卻頗有意思掘掘看。朱彝訓係湖南大學畢業高材生，來臺後曾取得政大公共行政系碩士學位，民國四十六年時，任職花蓮縣文獻委員會總務課長，後以績優擢昇至政院法規室科長，宦途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可惜為了便利進出姑姑出，竟鋌而走險偽造公文偽刻戳記，以姑姑山有「物資發現」名義騙取警局入出許可證，率同溫明德、喻樂靜（臺北度量衡檢定所驗員）入山挖掘。結果略見苗頭時，朱擬出錢請溫、喻兩員退夥，溫喻二員不滿乃挺身出面揭發檢舉朱某犯罪實蹟，這下子醜聞可掀騰開了，朱參議因此被記大過兩支、免職和判刑繫獄。
朱彝訓本乃高級知識份子，為了姑姑山寶藏，不惜以聲譽押賭，已有失清介書生本色。尤令人大惑不解且訝異者，朱某本人在掘金時，測向定標，唯「玉虛道德真君張天師」指示是賴，不時在坑地利用扶乩求神問卜，儼然張天師冥冥下凡坐鎮其間。朱某並自詡在道光年間，曾轉世為第六十一代天師，前世則乃歐陽修，這輩下凡出世，不日即可擢任經濟部長，而稱謂溫明德乃秦少游再世，喻樂靜前生乃蘇東坡也。極盡荒謬怪誕之大稽，而朱彝訓竟深服不渝，真是可憐可悲復可嘆！朱彝訓後被移送法辦，姑姑山掘寶續篇交捧由岡山李春陔接手，李春陔上山挖沒多久，南投縣傳出掘獲泰國珠寶百餘顆，和烙印「龍」「福」二字的金錠一百一十一箱；但這只是馬路新聞而已，實際真相如何，只有當事人心裡明白和天曉得。
筆者在姑姑山做寶坑巡禮時，根據該地土質狀況，個人以為日本縱有翻天覆地本事，也不致在此搞出銅牆鐵壁鬼斧神工名堂，只要持之以恆、繼之以力，相信姑姑山三百噸黃金必有出土一天，我深信全國各界都冀望早日有「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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