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有小人。
除了那些把電影打入限制級後還端起刀子剪片的人，炫耀手機鈴聲三和弦還按下通話鈕長聊的人，開演後搖擺進場龜速入座還磨挲塑膠袋吃炸雞排的人，不斷介紹演員提示劇情批判編導斷言結局宛如天才先知的人，在機房駑鈍兩光跑錯片匣疊錯字幕或偷工跳接鏡頭的人，之外，還有一種族群，是真正的「小」人，那就是12歲以下，缺乏自發性約束力(卻擁有跳躍性行動力)的兒童。
電影院兒童的特殊專長，在於他們總能不合時宜地發出感嘆或笑出聲來，並以微妙的觀點發展出獨見而創獲的「十萬個為什麼」。最過分是在他們膩了倦了想尿尿了就呱呱大鬧，盡情盡興，無入而不自得。
民國78年，邵氏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在院線重映，我不甘爸媽都能隨口來段「遠山含笑」或「你真是呆頭鵝」，所以隻身前往戲院惡補。
電影演到「樓台會」，咳嗽帶血的梁兄淒風苦雨地埋怨就算九天仙女他也不愛，而英台妹顧左右而言他盈淚舉酒相敬。觀眾已經感動得胡說八道，淚不擦、涕不揩、看凌波用千迴百轉的高級花式哭腔唱著：「沒想到我特來叨擾...」難過，「酒...」肝腸寸斷，「一...」摧枯拉朽幾乎斷氣的八拍休止符後痛撤心扉的梁兄正要換口氣唱出最淒厲的尾音時...瘋狂的轉折毫無預警地出現！
「杯！」一個稚嫩的高音劃破寧靜，恰恰搶拍讀出大銀幕上的歌詞，短潔宏亮且充滿自信。顯然是小子剛學會認字，對於凌波阿姨遲遲唱不出這麼簡單的「杯」字感到不耐。可恨這一字千金，徹底摧毀了整部電影，全場嘩然爆笑，當下已根本沒人在意梁兄祝妹這對苦命蝴蝶有多淒慘了。
金馬影展參展片《相約戰火蔓延時》終於商業映演，我虔誠地進戲院觀賞這部更名成《美麗天堂》的好戲。《美麗天堂》深入中東內戰戰區，詳實紀錄七個 9歲到13歲的耶路撒冷小朋友分處以色列、阿拉伯、巴勒斯坦等地的生活，有人家被炸爛逃到難民營，有人爸爸被打入大牢監禁，有人的鄰居玩伴在自己眼前被機關槍射死，有人每天上學要猜哪一輛巴士沒有炸彈再上車...幾個小大人提到應許聖戰都咄咄逼人媲美意見領袖，談起國仇家恨都橫眉豎目超越國會議員。
所以，這片子的主角是兒童，並不代表這是兒童片。
但很駭人的，當天跟我進同一廳院看戲的人，有七成是小學生。我甚至看到有老師帶著一班人馬來校外教學的，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洪水小猛獸，平常玩溜溜球打戰鬥陀螺好好的，卻突然都在這週末撥了兩小時來關心「以巴戰爭」。
片子剛開始，一圈著火的輪胎在荒蕪的黃土上滾著滾著，讓人怵目驚心，立即且紮實感受到說故事的地方正是「戰地」。而我身後的小朋友也有一句睿智的心得：「出車禍了！」他習慣「觀後感」不寫在作文簿裡，是大聲說出來。
紀錄片的最高潮，就是視對方為敵的以巴兩造少年，經導演安排來段「一期一會」。平常談起異己都咬牙切齒的雙方，畢竟都是孩子，年齡相仿，英語相通，見面當下就非常投契，馬上打成一片，開心的不得了，有幾位主人翁踢球玩得一頭汗，脫下上衣繼續玩。這時台灣的小影評又尖銳地叫了起來：「唉噁！唉噁！脫衣服！露ㄋㄟㄋㄟ！」現場頓時失控，全體兒童發瘋似地咯咯笑，也有不少人一起「唉噁」，來譴責巴勒斯坦12歲男生隨便露兩點的行為。
故事尾聲，片頭曾出現的著火輪胎再度跳入畫面，持續在銀幕上翻滾著。結果，耳邊又響起那熟悉的睿智聲音：「怎麼又是車禍！這個之前演過了！喉！」顯然，「紀錄到此，爭戰未然」的導演隱喻，在這位小影評眼裡根本不值一文，都是垃圾。
復古文藝片、戰爭紀錄片都難防電影院小人出沒，更不幸的，我還超愛看卡通片。這悲情的嗜好註定使我和這些小人共處一室觀影的經驗值，無可奈何(且理所當然)的開高走高。
看《獅子王》，我早抱著被童男童女充分干擾的先覺，卻依舊產生萬念俱灰的挫敗念頭。打從電影恢弘的序曲開始，非洲草原的飛禽走獸萬佛朝宗地去會天子誕辰，開什麼玩笑！畫面上這種遊行隊伍簡直讓人如臨木柵，是活的動物教室！只見學童指著屏幕爭先恐後點名：「螞蟻！」「猴子！」「斑馬！」「鹿(其實是羚羊)！」「大象！」「雞(技術上來說是犀鳥)！」中氣十足，還深怕自己生物常識落後隔壁對手的樣子。
當然在紛擾搶答中還會夾雜一句：「馬麻~大象牠們在幹麼？」
「在搬家。」訓練有素的家長通常會憑空捏造一個甚至不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那那那牠們為~什麼要搬家？」來了，獨見而創獲的十萬個為什麼之一。
直到他母親沉默以對，王儲辛巴被高高舉起，萬物高興地鼓譟跳躍，兒童的心中才明白這根本不是在搬什麼鬼家。但他又實在不夠智慧延伸到正→反→合的辯正學習，所以鍥而不捨地追問第萬分之二個為什麼：「為什麼牠們都跳起來？」
一模一樣的狀況，在前些日子看動物類型片《小馬王》時悲劇重演。
片子伊始，母馬產前陣痛，痛得馬臉扭曲，小朋友好生害怕問一句：「牠怎麼了？」萬沒想到他媽竟然不假思索回他：「生病了。」
得，且看這「生病了」的母馬跪在地上發抖，然後一隻小馬從「病入膏肓」的馬尾處「咻~嘩啦啦」地滑了出來。嚇！是的，孩子，你媽就是「生病了」才生出你來，健康教育就這樣搞成了震撼教育。
《小馬王》的奇遇還不只於此。主人翁「小馬王」掙脫白人(壞蛋)來到印地安人(好人)的手中時，大家預期印地安人不會再勉強「小馬王」做不喜歡做的事(好比被人騎)，但印地安人依舊試圖想要馴服很有個性的「小馬王」(就是想要騎牠)。就在這魔術時刻，那位「生病了」的烏魯木齊媽媽，竟然憂心忡忡指著印地安人叫了一聲：
「喉！計碼係拍郎噢(這也是壞人噢)！」
夠了。親愛的家長們，在戲院該教小孩子閉嘴，而非回答你家寶貝提出的任何問題，更不是自得其樂地來段李艷秋姊姊或白銀阿姨說故事。
這下可好，電影院原來還有一種小人，就是帶「電影院小人」進電影院的那些人。
(圖片摘自《小馬王》預告片，依稀可以聽到「媽！」「馬！」等小人聲)
06/24/2002
************************************************
【迴響】以下幾篇是留言版中針對電影院小人的各方遭遇，非常犀利，不摘可惜。
......................................................................
【作者：謝莎莎 2002-07-08 01:09:16】
電影院小人何其多！早在我自己會買票看電影時，就深刻了解非必要切勿在假日或大戲院看電影。
約莫快20年前我還是強說愁的超早熟少女時，某一天被同學拉去看《昨夜之燈》 (附註:這是那當紅的費翔(可參考蜜蜜花園之偶像不滅)，與剛讓周潤發自殺未果的陳玉蓮主演的瓊瑤電影，還得唸輔大外文系二年級的富家女才行，等我上大學時才知道大學二年級是沒有人會穿成這樣的。)
小人們跟者年輕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著看大電風扇吹起陳玉蓮的秀髮，讓費翔在後面slow moving加聲聲呼喊的追趕.....,
「馬麻，為什麼每次這個女生都跑淂比男生快?」
隔幾天當然得回歸自我的一個人跑去看勞勃狄尼洛的《四海兄弟》，片長3.5小時，由於是週末,正竊喜這下子總該回復一下我的觀影心情與水準了，居然發現有不少也有買票的小人兒在場。
話說這部灰沉沉的電影，配上震撼人心的排笛配樂，訴說著黑幫不歸路的辛酸，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發出笑聲的機會，但是，大概是太悶了，不知從何冒出來一位電影院小人，在每次觀眾屏氣凝神之時，話破電影院的黑暗，發出「嘿嘿，嘿嘿嘿!」的烏鴉般的笑聲，時間是哪麼的剛好，剛好都在所有的人一語不發的配合情節的沉默片段時，小人烏鴉笑聲就會冒出來，就這麼清清楚楚的傳到勞伯狄尼洛的跟前。
如是這般一個半小時過去了，當大家已經無法忍受的在設法尋找烏鴉小人的所在時，他又笑了...
「啪!」的一聲，忽然從黑暗中穿出一記清脆的巴掌聲。
「秋蝦曉??!!(你笑個鳥呀?)」緊接下來是小烏鴉的嚎啕大哭聲。
於是《四海兄弟》居然在全戲院哄堂大笑中逕行著悲涼的黑幫輓歌，直到落幕，觀眾都很感激掌摑烏鴉小人的廖添丁。
結論:10歲以下兒童在電影院都會變成可怕的惡魔。
......................................................................
【作者：Karen 2002-07-03 20:28:54】
話說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晚上十一點五十分我與表妹興致勃勃的去華納威秀影城看了第二天的哈利波特電影版。特意挑在午夜場就是要避開危害我們許久的小人們。
沒想到那一場，在座的百分之四十都是小人。以坐在我正後方那一位為箇中翹楚。
整場三個多小時的電影，就聽到他如背書一般在講解劇情給他父母聽，我不時回頭瞪視他媽，他媽也很識時務的噓了一下，但小人畢竟是小人，沒有兩分鐘又開始他的背書行為。而且他還會跟他爸說：你看!!那裡就是斜角巷；你看!!那裡就是海格的家；你看!!我就說他會打倒佛地魔吧。
終於，三個多小時後，電影結束。散場之時我站起身立刻回頭想看看一直吵我們看電影的豬男到底生做何種模樣。
只見一頭小肥豬，手裡拿著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一手牽著爸爸，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揚長而去。原本我很想一把將他手上的書搶過來並且用力巴下去，但有鑑於他父母在場並有數百名目擊者，我忍下心中那股氣。
到現在我也不懂，幹嘛沒事帶小孩子去看午夜場，或帶十歲以下的小孩去看英語版??
......................................................................
【作者：愷子娘 2002-07-01 21:13:19】
我告訴你哦，我上週六又當了一次「電影院小人」，帶愷愷去看《冰原歷險記》，這次他的表現差強人意，從頭看到尾，完全未離開座位，只抱怨了一次電影怎麼那麼長，還有稍微大聲些問了數次問題，看來我很快便能脫離「電影院小人」族群，嘻。
......................................................................
【作者：薇諾妮卡 2002-06-23 02:04:37】
我現在不喜歡小孩，不過你姊我超有小孩緣，到那裡都可以是孩子王，啊...扯遠了。
我要講的是，電影院裡的小人...我有一次好笑的經驗，上次去看《哈利波特》的時候，小人坐在我前面，不斷地說：哇！哈利怎麼這麼棒？
然後，哈利最後在保健室醒過來時，他居然說了句：原來是一場夢啦！
^*%#)(*^$#@
......................................................................
【作者：愷子娘 2002-06-22 00:58:05】
愷愷上電影院看的第一部戲是《史瑞克》，結果看不到一個小時（其中以各種理由跑到電影廳外共計五次），小子便嫌電影演太久，嚷著要回家，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看電影的興緻，媽咪只得悻悻然帶他逃離「現場」。隔了近半年，在猛烈的廣告攻勢下，媽咪今天再度鼓起勇氣，帶他去看才剛上映的《哈利波特》，結局算是比上回好多了，統計結果是：他一共出去了四次，其中兩次買了Oligo水，一次坐了按摩椅，一次純粹閒逛。最後，在進入最後高潮的結束前半個小時，小子以要回家「大大」為由，媽咪又再次悻悻然帶他離開，無緣將整部電影看完。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