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戰警-BY 艾爾加
這部改編自全美最暢銷經典漫畫 (35 年，七萬五千億本) 的「X 戰警」，的確予人耳目一新之感。不同於過去由漫畫改編而成的電影，「X 戰警」雖然仍以善惡對立元素為主軸，但明顯地加進了豐富的人性因子並指涉一個可能的光明遠景。「善惡二元對立」是一種電影普遍使用的邏輯架構，諸如靈異驚悚片 (如「猛鬼撞牆」、「猛鬼逛街」系列)、科幻片 (如「魔鬼終結者」)，或是前一陣子的「決戰時刻」，其善惡角色界定若以電影角度而論，可謂清晰明白。電影內容引發的省思或者因個人生命承受度互異，可能淡如流水，也可能熱烈而激昂；若純以善惡對立的情節所引導的觀影情緒而言，只要故事具一定的可看性，在「正義」的人性法則牽引下，通常不會有太差的成績。
這部「X 戰警」亦是如此，除了特效及打鬥動作酷炫之外，最特別的是，它架構在一個科幻誇張手法的前提上－進化的「變種人」與相對的「正常人」之間所共同面臨的存在處境 (或許未來真有可能…)。由於正常人類的懷疑與恐懼，變種人面臨了「生存」與「認同」問題，在某種隱性的善惡價值主導下，變種人之間亦分成善惡兩陣營。由 X 教授所領軍的「正義」聯盟，其成員主要有金鋼狼、小淘氣、獨眼龍、珍醫生與暴風女；而以萬磁王為首的「惡勢力」份子，成員則有大鋼牙、癩蛤蟆與魔形女。這裡的善惡對立並非出於彼此可能互斥的生存空間、佔有慾望，或某種內在的優秀心態，問題牽涉到與正常人類的關係，而成為「和平共存」與「衝突對立」的價值爭戰，這是以「關係」為主體 (變種人與正常人) 的理念之戰，也是「仇恨」與「寬容」之戰。
電影一開始即宣誓了一個模糊的進化年代：「突變是進化的關鍵。」人類因為基因突變而慢慢有了變種人的出現，且成為可能威脅人類生存的「第二種人」。這裡指涉的並非科技文明所衍生的基因工程，而是直接採取「進化論」立場所設想的科幻空間。這裡引發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省思。
根據進化論的說法，我們可以簡單歸納一個流程：人類最早的祖先大約在六百萬年至一千萬年前開始與大猩猩及黑猩猩分家，踏上獨立的演化道路。第一次大變化發生於四百萬年前，人類祖先開始直立行走；第二次大變化發生於三百萬年前，人類家族分化為兩個支系－「粗壯南猿」與「非洲南猿」，「非洲南猿」後來演化為腦容量較大的「巧手人」；第三次大變化則是人類祖先使用石器的習慣。之後，一百七十萬年前出現了「直立人」；五十萬前出現了「古智人」；十萬年前出現了「尼安德塔人」；最後則發生了一次大躍進，在四萬年前出現了「克羅馬儂人」。
達爾文最初的「進化論」嚴格來說只是一種「假說」，因為其中有許多演化上「失落的環節」(missing link)。隨著科學的進展，僅管考古人類學、解剖學或分子生物學上的證據與發現越來越多，但仍有一個演化史上的謎不斷困惑著科學家們：人類與黑猩猩的基因差異只有 3%，若以外星人的眼光看，人類只不過是「第三種猩猩」，為何會與其他生物之間存在著關鍵性的根本差異？為何唯有人類發展出科學、藝術等特有的文化現象？
這個問題其實已進入哲學思考的範疇，正如同科學方法永遠無法解釋人類的「愛」為何物一樣，它隸屬於經驗與反省的領域。無論人類「大躍進」的事實證據為何，人之所為人的關鍵在於「跨越了反省的門檻」；向外投射的眼光一旦重回自身，「自我」立刻浮現檯面，超越了自然動物的「直接意識」，進入「反省意識」的層次 (例如寫字時，我不僅單純而直接地意識到寫字的動作，我更能意識到是「我」在寫字)。設想人類的「理性思考」時必然伴隨著「自由意志」的出現，於是人類脫穎而出，在「自然世界」之外建構了獨特的「價值世界」。
由此角度出發，其實「進化論」與「創造論」之爭是有可能化解的：「跨越反省門檻」即是人類被「創造」的關鍵時刻。電影中的「變種人」放在這樣的脈絡之下思考，它們並非演化史上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而是因突變而引發的某種超能力族群，它們不是「Over-man」，而是「Super-man」。正如同人類本身亦有膚色、種族等差異，正常人和變種人之間的差異在於「超能力」(可以是「心靈」導向，如 X 教授與珍醫生的心電感應能力；或是「物理」導向，如金鋼狼因傷口迅速復原能力而透過手術形成的利爪，以及暴風女控制雷電的能力)。然而有趣的是，這兩類看似不同的族群之間，並非像人類與其他生物或自然界生物彼此之間的「弱肉強食」，而是架構在共同的「人性」下所引發的種族衝突。在進化論前提的科幻式背景下，電影將這類衝突的根源指向了某種「原罪式」的形上學論述，衝突並非來自變種人本身因自覺其能力優勢而試圖宰制正常人類 (如最近電影「透明人」，因透明所帶來的某些便利而心生邪念)，而是來自正常人類將變種人視為「異族」所因而衍生的疑懼與仇視，這正是人類文明「不寬容」歷史的科幻版。
凱利議員正是人類狹隘心胸的代表。視變種人為可能危害人類生存的異類，要求其註冊登記，以防止可能的危險。變種人對其自身能力的缺乏控制，加上人類對這類超能力的恐懼，負面的心理導向與由此而生的敵視行動，正象徵著人際間「誤會」的惡性種子。還記得金鋼狼在格鬥之後，由於面臨生存的威脅才不得不展現其利爪的力量；小淘氣也由於會吸取他人能量的超能力，而讓她的初戀對象因接吻而昏迷了三個月。凡此種種，在人類眼光的負面解讀之下，反而加深原本的偏狹心態而呈現彼此關係的惡性循環。金鋼狼的關懷原本在於出身之謎，小淘氣也因自已的超能力而困惑不已，甚至如獨眼龍，亦因其雷射光的不易掌控才戴上特製的眼罩。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些人物角色較為真實而溫暖的人性善意面貌，然而，在人類「不寬容」負面人性因子的前提下，萬磁王兒時的遭遇在成長過程中所延續的「仇恨」，卻也代表了人類因恐懼而生的排斥與敵意下的「負面心理動態適應機制」(例如，小時候因懼怕權威，或遭親人拋棄，或遭受性虐待之類的傷害，在壓抑式的成長過程裡，轉化為對社會或普遍人類對象的潛意識恨意。前一陣子的「28 天」與「一個頭兩個大」裡便具有此類人格心理學意涵)。
「誤會」的原始意象似乎預設了某種「性惡」的人性論立場。不管是人類對於變種人超能力所造成之傷害的「心理意圖詮釋」，或是人類對變種人採取的排擠行動，都隱隱浮現出此種性惡預設 (人性論是哲學基本而重要的問題之一，需以專文討論，在此筆者不擬贅述)。這是「不寬容」的人性原罪－它來自於「懶惰」，因為安於故習而對一切抱持著一種敵意；也來自於「自私自利」，為了爭權奪利而嫉妒甚至傷害別人；更來自於「無知」，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法認同別人的存在。電影採取的前提顯然架構在人類無知的狹隘理性上 (雖然我們可以說，人類的反應其實也是情有可原，萬磁王後來在警車加手槍那一幕場景，不是也讓人類感受其生存威脅之大嗎？但不要忘了，X 教授與萬磁王兩個陣營的出現是電影後續的邏輯發展結果，其情節推演的大前提便在於此種「無知的不寬容所表徵的人性原罪」)。
萬磁王延續了此種性惡立場，將小時候受到的差別待遇化為憤怒，目標則指向了全人類。他企圖透過超能力讓一些人類也成為某種「變種人」，感受其身為變種人所遭到的歧視與排斥，而凱利也因此成了仇恨下的第一個犧牲品。這裡提供了一個反向思考的空間：萬磁王陣營所宣誓的「爭戰」，是一種「仇恨」的化身，透過「暴力」式的「主客對立」來訴說其生命滄桑史。很明顯地，即使萬磁王陣營有 X 教授陣營作為其反制力量，但電影中警方面對超強磁力而束手無策的那個橋段，已足以說明萬磁王的可怕力量；如果萬磁王陣營展開大規模的殺戮或破壞行動，將是人類的一大災難 (子彈停在前額，隨時可能穿腦而過的景像，在殺人者的殺戮快感與被殺者的極度死亡恐懼之強烈對比下，對人類自以為是背後的脆弱本質，實在也蠻諷刺的…)。然而，萬磁王的超能力有其限制 (其他人物角色也是)，一次耗用過多會大量失血，極度精疲力盡，因此才抓了小淘氣幫助實行計畫。有趣的是，這個大計畫是透過超能力讓紐約市民成為和凱利一樣的變種人，細細反思，其實這正是某種「認同」的心理歸屬需求。即使穿戴著仇恨的面具，「讓別人也能感受我的苦」的潛在心理動機之一則是「因了解我的苦而成為共同命運下的伙伴」(愛情世界或許是一個好例子。當男女角色經歷悲歡離合，或有人說：「謝謝你曾經愛我」，或有人說：「是的當初應該愛你」，感同身受讓人明白愛的可貴。不過電影中的萬磁王是「主動」製造人類體驗自身感受的機會，仇恨的宣洩意象的確濃烈而鮮明)。
X 教授所集合的 X 戰警，則顯然標示著對比的反動力量；既是對前文所述之性惡預設立場的挑戰，也是對邪惡戰警的理念反動。萬磁王陣營在「仇恨」的化身下，透過「暴力」式的手段，舖陳出「主客對立」的不平等象徵；X 教授陣營所表徵的「寬容」，則在「仁愛」的理念下，緩緩道出「互為主體」的人道平等主義精神。超能力學校集合了一群不斷隱藏身份的變種人，經由訓練來控制自身天賦的超能力，目的則在於「與人類的和諧共存關係」，X 教授則是找尋此「希望」的代表。這也是本文一開始所說的，這不是僵化的善惡對立，而是一場理念之戰、「仇恨」與「寬容」之戰、「暴力」與「仁愛」之戰。而金鋼狼與小淘氣之間的情愛支線，也從側面突顯了「愛」的人性力量 (小淘氣因金鋼狼不甚將利爪刺入身體而吸取金鋼狼生命能量，到最後金鋼狼明知可能的生命危險而擁抱小淘氣，前後的對比張力著實令人震撼)。另外，電影最後圍繞自由女神像的「大對決」，金鋼狼、珍醫生與獨眼龍的合力擊敗大鋼牙，以致金鋼狼能及時粉碎萬磁王計畫並救出小淘氣，也表徵著「合作」與「信心」的重要。凡此種種，讓我們在 X 戰警身上看到了信、望、愛，這正是貫穿正常人與變種人之間的共同價值，也滿全了人性中追尋意義的渴望。
電影有多處情節未清楚交代，似乎也已為續集或首部曲善盡其開路先鋒之責。金鋼狼的出身之謎，X 教授為何坐上輪椅，甚至最後監禁萬磁王的空中絕緣監獄，也埋下了未來發展的伏筆 (萬磁王－「戰爭並未停止」／X 教授－「仍在找尋希望」)。
總結這部 X 戰警，在特效、動作、畫面、節奏均表現不凡的影片元素催化下，引領觀眾進入一個「進化論」前提所衍生的科幻奇想世界，透過辯證式的善惡對立，引發豐富的想像空間與人性省思。善用生命的敏銳觸角，電影展現在眼前的將會是另一次豐美奇幻的時空之旅……。 《全文完》
報長的話：
謝謝艾爾加的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