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祐庭
人類真正的危機到底是什麼？只是環境的持續惡化嗎？
試想，對於地球，或者小一點，歷經千年萬載年地殼變動所形成的台灣島而言，人類現代文明不過是驚鴻一瞥。在時間的千錘百鍊下，大自然承受苦難的能力難道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嗎？一場地震或颱風的摧毀力，難道不比任何人為的破壞來得強大劇烈嗎？
這樣的說法當然並非在替人類所犯下的罪行緩頰。「保護環境」的前提是，必須要有保護者，也就是人。就人的部分，我想台灣環境議題的危機很可能是，大家僅僅知道環境出了問題，也清楚這些問題很多是人為的，但絕大多數的人卻無法「真正」意識到我們正透過破壞環境自掘墳墓、斷送未來，進而願意改變生活方式。
石化能源的開採和內燃機的發明，宣告了現代文明的來臨。自從工業革命之後，人類展現驚人的爆發力，持續利用科學和工業技術，打破自古以來人對自然的敬畏和崇拜。透過農業革命和現代醫療技術，人類迅速而成功的大量繁殖，人口數不斷上攀。人類開始一路攻城掠地，開墾自然。人為的環境危機應運而生，「環境保護」成了現代文明的另一產物。
是的，我們已經「成功的」脫離了自然，透過消耗自然資源，活在一切以舒適便利為前提的「掠奪者」文明中。然而另一事實則是，我們同時也活在「設計者」的文明中，一個被少數人所設計的生活環境。
打從一出娘胎，舉凡我們的食衣住行育樂，絕大多數的行為（甚至思想），無一不被設計者所宰制。這樣的設計是如此的全面而徹底，以至於很少人有機會去意識到，在城市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我們其實處在一個隨時會崩毀，十分脆弱的生存系統中。更糟的是，我們許多的自主權和生存能力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讓渡了出去。背後恐怖的事實是，一旦系統失靈，我們是很難在洪荒中存活的。
就舉一個最近遭遇到的生活例子來說，我的保險經紀人在我表達了想要退保的意願後，非常嚴肅的「告誡」我說：保險對我們現代人是非常重要的，沒有保險的人生，「連生病的權利都沒有」。或許這的確反映了一部分的真實，但這句話在我聽來，卻是如此的悲傷和荒謬。因為生老病死本來就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都是一種安排，應該都被積極的體驗和接受，同時從中學習些什麼。然而在這裡，卻透過醫療、金融專業和人際關係所構築成龐大而複雜的利益共生網絡─保險業，將這些寶貴的生命體驗轉化成了嚇人的魔鬼，而模糊了疾病背後所隱藏的積極意義和生命課題。
自主性和生存能力的被剝奪，是如此令人不安的悲劇，或許不被意識到反而是幸福的。然而，這樣的悲哀和恐懼並沒有因為不被意識到而消失。相反的，它悄悄化身成了現代人類特有的自大和憂鬱等情結藏身於潛意識，透過暴力（破壞環境）和沉溺（拜物），無情的掠奪著自然，犧牲掉其他物種的生存權，並且一代一代的綑綁著我們的身心靈。
這個層次的危機，提醒了我們，在談環境永續發展的同時，或許我們也有必要來談談「人的永續發展」。也就是說，我們在談論對環境做了什麼的同時，也不要忘了關心我們對自己做了什麼。
當然，這裡關注的並不是人類如何在這個星球上生生不息，而是人如何透過深入內在，找尋自己的永續性，獲得正確而堅定的信念和源源不絕的支持力量。
在接觸和進一步認識環保人士的過程中，我常會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這群長期為社會堅持某一個議題、捍衛自然環境和社會公義的鬥士們，常是不快樂的。在實踐理想的過程中，或許因為一次次經歷了共犯結構的衝撞和洗禮，憤怒、苛責、憂鬱、失望、焦慮、懷疑、孤獨、疲憊如影隨形，而他們的身體也常是不健康的。這些都在在侵蝕著理想。
台灣的環境有很多問題，這是無庸置疑的。在談現代的環境危機時，當然也不會把人排除在外。然而事實上，許多的危機並未被大多數的人「真正」意識到。而環境議題在台灣所上演的戲碼通常是：握有操控權力的決策階層和先天下之憂的環保鬥士之間的對抗。這樣的承擔是太過沉重而孤獨的。
如何在現實與理想中達成平衡？如何增強自己對於現實衝撞的抵抗力？如何持續而堅定的實踐理想？我想，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永續性」，一種內在的永續性。這不是專屬於環保人士，而是所有人都要做的功課。
或許你會問，生命如此短暫，如何可以永續呢？
一般可以理解的，人的思想和價值觀，是透過文化和集體意識的方式，在時間的軸線上代代相傳。從另一個角度，如果人將自己往內深入每個細胞，往外延伸到世間萬物，也會發現不可思議的連結性和支持系統。
這樣說，或許太超現實、太不科學（雖然科學無法解釋的實在太多）。但容易理解的是，當一個人把每個細胞都當作一個生命個體時，怎麼會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心健康呢？當一個人心中時時有愛，將山海當成長者，將花草木石、蟲魚鳥獸當成手足，怎麼會感到孤獨呢？怎麼會忍心去傷害他們呢？怎麼不會更謹慎的控制自己的每個念頭和行為呢？
將自己的觀照擴展到這個層次，我們也將發現萬物都是一體的，都是有情的。這樣的思想本來就存在於古老的部落文明中，只是被脫離自然的我們給遺忘了。這樣的相信，也可以幫助我們更清楚了解：唯有好好照顧我們的身體，提升我們的心靈，才能真正獲得源源不絕的力量去捍衛信念、實踐理想，才能持續去愛。
作者：蔡祐庭，也叫蔡柚子，台大心理系畢，曾任文字編輯，目前為自由文字工作者，並透過學習樸門農藝（Permaculture）、園藝療法、瑜伽和靜坐等，體驗生命的豐饒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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