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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3 20:36:41| 人氣2,335|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開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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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荼蘼

 

  如果你問我,九二一大地震對我的生活,或甚至生命起了什麼變化,我想我可能會低下頭想很久,然後看一下你的臉,清一下喉嚨,但可能什麼也不說不出口只好假裝沒聽到。或許我會岔開話題似的問你為何生活和生命在英文裡是同一個字,而我既不會生活也不懂生命,只知道高興就笑,傷心了就哭泣,餓了就要吃,像王菲唱的那樣。但我假設的這個「你」本身就有問題,應該沒有人會沒頭沒腦問起九二一,就算真的談起來也只會問「那時候在幹嘛」,也許我會稍微提一下,畢竟回憶總是有點虛假。而我比較擔心的事是有人會覺得那麼大的事件被我講得好像微不足道,真的,這會讓我覺得很無奈。有時候都已經那壺不開提哪壺了,那就顧左右而言他吧。

 

  一九九九,高二的生活剛開始,與我同住一年的三個室友都選了自然組,只有我是社會祖,沒多久我就感到一種比醜小鴨嚴重的錯誤,好像自己孵化成一隻鱷魚一樣突兀,我不明白這種學科能力分組竟然足以疏離人的思想,不知道是我太過神經質,還是確實大家的靈魂都被動了手腳。不過後來發現這種突兀並沒有真正造成困擾,因為白天各自上課,晚上在宿舍有三小時的自習時間以外,就是吃宵夜,聊些NBA或兄弟象,然後把報紙揉成一團當棒球,用1600CC的礦泉水寶特瓶開始打棒球,以垃圾桶為好球帶,揮棒出去直擊空調風口就算全壘打。吵鬧一陣直到被舍監罰一次勞動服務,彼此責怪完後又開始講AV女優和太空戰士之類的,然後隔壁寢的阿B會拿情書來炫耀,但他其實都搞不太懂那女生在想什麼就一直問我,好像我很有戀愛經驗似的,我也假裝真的很懂跟他胡謅一番。總之同住了一年,彼此相處也很有默契了,好像沒人真的在乎唸些什麼書。而每天滿滿八堂課早上六點半就得起床的日子裡,十七歲年輕人的精力還是不置可否的旺盛著。

  九月二十那天晚上一如往常地過了,舍監熄燈後大家幾句閒扯淡就馬上睡著。然後就是天搖地動。我想我在驚醒過來那時候並不確定是真的醒了,也不太恐懼,沒有很想逃,只是想著讓它趕快過去。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某種巨大的生物聲帶受了傷在極大痛苦中呻吟,而我的感受就像是對它的痛苦感到無能為力而心情沮喪。整個世界晃動的方式讓人以為是發生在自己體內那樣逼近而且失控,沒人真的說得出來晃了多久,但久這個字聽起來變得很殘酷。終於在我意識到自己呼吸是停止的時候,世界緩和下來。

  「好恐怖喔。」阿B說,聲音拖長壓低成哭腔,這大概是確定沒事了才講得出來的話,卻讓我才真正驚醒。原來是真的。我看一下手表,按了冷光,一點四十七分。

  「地震耶…」

  「那還用你說!」

  「我差點尿出來。」

  「為什麼在震的時候都沒人有反應啊?」

  「我已經把手抓著棉被和枕頭了。」

  當然不只我們寢室,整棟宿舍窸窸窣窣呈現龐大的騷動狀態。阿B一個後滾翻連人帶棉被到我床上來,說靠窗等一下比較好逃。「都震完了才想逃。」我推開他坐起來,看看四周,暗得根本辨認不出方位。地板忽然又動了一下,大家這時都毫不遲疑地叫出聲來,但也沒人有動作。很沒有危機意識的蠢高中生。接著安靜了很久。應該是很久。感覺時間已經死了。

  「我不想死啊媽媽…」

  「別吵了啦我快睡著了…」

  「靠,你還能睡喔!」另外兩個室友在吵的同時,不遠處響起啪啦啪啦的開關聲,應該是舍監在開啟電源,但好像沒用,整棟宿舍依然黑暗。

  「全體住宿生注意,穿上保暖的衣物,馬上離開宿舍!」舍監開始大吼,是關公的聲音,這舍監是個快六十歲的老頭,以前是教官,那個吼聲中氣十足到讓人感到有生命危險。

  「各室長負責叫醒還在睡的室友,等一下向我報到!」關公繼續吼,我們走出房間才發現其他人早走光了,好像我們四個鎮靜得有點白痴。有人穿著一件四角褲就衝出來了,也有人背著書包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然後關公走出來大吼集合,我一轉身,才發現舍監辦公室那一棟老房子歪了一邊,一面牆已經塌了。事情果然比蠢高中生能感知的還嚴重。

  點名完畢,沒有人員傷亡,關公這麼說。他希望我們別再進去宿舍,也不要離開學校,想辦法跟家人聯繫,他也要等校長的指示才能做決定。然後就解散了。電話亭只有投幣式能用,排了一堆人,也不一定打得通。有人提議到女生宿舍那裡去看看,聽說她們聚集在學校操場上,不過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到,偶爾餘震一來確實可以聽到操場那邊一陣高八度尖叫。偷跑出去買食物的人空手回來,因為斷電了,便利商店都亂七八糟,工讀生根本不知道怎麼辦。

  我自己一個人開始漫無目的亂走,心裏乾乾的不知道該做什麼。走到校車的停車場去,那已經是從宿舍橫跨學校到另一邊了。有一個人蹲在地上,兩個人站在旁邊聊天。我原本以為這裡不會有別人才來,於是打算掉頭就走,但被其中一個叫住:「喂,你是我們同學吧。」聲音很陌生。

  「那麼暗也看得到?」我問了一下走過去,確定了問話的人是阿覓,他還是跟平常上課一樣戴著耳機。

  「其實沒很暗喔。」另一個人說,然後仰起頭,他很高大,是派哥沒錯。我也抬起頭來,在正上方的天空竟然十分澄澈,星星明亮清楚,像有人故意在那邊吐氣把灰塵吹開似的。但越接近地平線就越混濁。

  「你知道紅紅這是什麼蟲嗎?最近學校到處都是。」蹲著那個人問。

  「那是馬陸。」我回答,而且都認出他們了,前兩位都是分組後的新同學。蹲著那個是原本同班的,但完全不熟,他叫小漢。

  接下來你應該就知道,這三個人將變得非常重要。當天早上宿舍餐廳也因為道路中斷麵包車無法送來而沒東西吃,餐廳大嬸們連忙煮了三桶米粉湯,大家才沒餓肚子。停課消息一發佈,關公允許大家進宿舍收拾行李回家。宿舍很快變成一座空城,但我在宿舍待了幾天才回家,阿覓他們三個也是。電力一直沒恢復,洗澡只能在花圃旁的水龍頭擦擦身體。晚上太悶熱大家都睡在地板上,廁所則是災難。伙食供應倒是很不錯,關公還自己揉麵糰煮大滷麵給我們吃。那時聽到傳來災情心裡總是一陣惶然,但當自己注意到自己高中生這個東西被抽離了,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在災難中的人,就寧可讓自己安然一點。不知道依賴的是勇氣,還是麻木。

  「當我們受到傷害時,常會想找一個『故意的』加害者,好像事情就可以變簡單了。如果地震是老天爺故意的呢?」阿覓有一個晚上這麼問我。他拔下一邊耳機歪著頭皺眉詢問的樣子極度認真。

  「我不確定老天爺管不管地震。」因為我答不出來,只好這樣回他。停課停了整整兩個禮拜,回到學校後還是感到死氣沉沉。由於側棟的宿舍出現裂痕必須維修,住那邊的同學要遷往主棟宿舍,所以寢室重新編排,每間四人增加到六人,原本就設計置物櫃搬開可以當作床位,只是整個房間變得有點狹窄。阿覓找我和他們一起住,我很開心就答應了。阿B假裝抱怨了一下,說挖角是不道德的還要找阿覓理論,我才知道阿覓是他國中就認識的學長。我跟他說寢室又不會隔太遠,我會常回娘家的。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因為小漢忘記交名單,公佈新寢室時找不到我們名字,而且主棟已經完全住滿了,有一些通勤生因為住家毀損也來辦了住宿,把名額都分完了。後來關公決定讓我們住側棟,而且是在最邊緣離維修處很遠,他說這裡是安全的,本來是不得已才要開放,現在真的不得已了,而且就只有我們四個人。

  「為什麼…」當大家安分地搬起家當時,小漢還趴在桌上演被世界遺棄的內心戲。

  「你還好意思問!」派哥立刻把他像抓小公雞一樣從翅膀架起來,等待我們的搔癢伺候。這是相當殘酷的,受刑人都會淒厲地笑到後來生不如死。我們住的地方和主棟隔了一個花園,簡直就像流放邊疆,沒想到這麼一住就住到畢業。

 

  我想就先來談談阿覓。「覓」這個字很特別,不太像個名字,特別是男生的名字。認識他的關鍵字是「任性」,但這兩個字並非胡作非為那個意思,而是比較接近無拘無束。不過他也真的挺胡作非為的,他原本大我們一屆,但國中畢業以後沒有馬上進高中,因為他高中聯考那一天就起失蹤了半年,只留下一個不用找他的字條給爸媽。他承認留字條還是想讓他爸媽安心。這段日子他在他外公生前一個老朋友阿棠伯家幫忙種菜擔水餵鴨,其實跟家裡也只不過隔一個鎮,他爸媽卻找了半年才找到。當他看到爸媽憔悴的樣子他嚇壞了,於是回去準備重考。而在高中與他相處兩年的日子裡也有不少事情讓他任性。因為他上課總是戴著耳機,分班前的老師早已不以為意,因為他成績還不錯。但新來的基礎物理老師就發火了,老師覺得他以為社會組的不考物理,這堂課就想混。「那我來罰站好了。」阿覓就這樣站起來,然後站了一節課。老師也不管就讓他站,後來還告到班導那邊去。我們班導烏魯木齊是個新疆人敎我們國文的,我們都期待有一天他騎駱駝來上課。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給了阿覓一些勸告。下一次上課時,物理老師把他的耳機拔下來聽,發現根本沒聲音,問他怎麼回事。

  「安全感。」阿覓這麼回答。他說耳朵塞個東西會有點聽不清楚,就會聽得比較認真而且記得住。我後來試過一次,覺得被騙了還被歷史老師罰擦一個月他的課的黑板。但阿覓成績卻一直是我們之中最好的。物理老師也不再追究,後來還送阿覓一張U2CD

  另外一件事則是關於書。當時烏魯木齊要所有同學抽籤排順序在每堂課要有人對一本課外的文學作品做報告。那時除了阿覓以外大家都有點不知所措,於是都請他開示一下。我不知道阿覓當時在想什麼,他幾乎就不假思索從衣櫃裡拿出一本王文興的《家變》給小漢,朱天文的《荒人手記》給派哥,然後對我說蕭麗紅《桂花巷》可以可慮一下,其他沒有我要的。印象中讀到裹小腳的地方覺得痛得要命就不讀了。於是決定投機把英文的閱讀作業《小王子》拿來報告。小漢好像挺愛《家變》的,就一直放在書包,偶爾還會唸個幾句。有一天晚自習時他讀著讀著就大叫,說他也做過這樣的夢。那篇是這樣寫的:「他某夜見到一隻奇大的怪物,像牛一樣,慢踱過他所在的二樓窗外,向三樓登去。他並未做夢。」我看了告訴他作者明明說那不是作夢。小漢也不在意就繼續讀,不過到了他要報告那天他一半都還沒讀完,老師也不怪他。派哥則是一臉沮喪說他讀到快靈魂出竅了,只有兩個人在林間追逐和討論瀑布石頭上勃起的事時還有點意思。

  「我覺得騎車雙載真的有點色情。」派哥這麼說,好像完全把重點放錯。他那時候應該還沒有駕照,不過曾經騎一台阿伯式擋風板超高的檔車後輪還有滿臉泥巴的酒井法子載我來學校,完全不像個高中生,教官起先還以為是我家長,後來認出來被敲了一下頭。阿覓自己則報告一本叫《阿拉斯加之死》的書,他用日記的方式,把他讀這本書的那個禮拜的心情一天一天講出來。令我印象深刻。他說到看完這本書那天他把晚餐放進微波爐加熱,然後等了一分鐘叮一聲,那一剎那他眼淚就咻地流下來,那時候半夜三點多了。他還提到「逃亡」兩個字,既然是逃,為何又要亡呢?這個我到現在也不明白。我說他不該選一本那麼殘酷的書,他回答我小王子不也必須死嗎。我無從辯白。而烏魯木齊對我們幾個都讚賞有嘉,要送我們他的詩集和自己種的紅心芭樂。

  接下來介紹小漢吧。小漢就像叫他的方式一樣,個子很小大概不到一百六。不過他做事情都相都當有魄力,認識他的關鍵字是「瘋子」。阿覓則說這叫矮子情結。我第一次跟他說話時是在高一剛開學的新生訓練,我們睡同一間寢室的隔壁床。我幾乎整晚沒睡,他也是,因為他幾乎整晚都在抽衛生紙,然後把它們排回原來的樣子,過程中我參與了幾次,可是總是無法弄整齊。他還問我有沒有打火機,他要點火燒掉它們。之後雖然和他同班卻很少與他交集,他都坐在第一排也不太愛理人。只有幾次週休二日回家時會在公車上遇到他,他總是一個人,穿一件粉紅色襯衫在窗邊看著灰色的車潮,表情黯淡但會對我笑笑。「那是我對陌生人最大的熱情了。」他後來這麼告訴我。小漢的瘋狂行為不算少,比起阿覓的任性,會覺得阿覓是理性的總是知道自己在幹嘛,小漢則會讓人想先把他打暈再說。他很愛算數學,這在我們之中就是很異類的行為了。不過他的愛法也很奇怪,看他平常上課也不太認真,有一次忽然在上課前寫了整黑板的題目,然後就和數學老師算了快兩節課,完全忽略了我們。數學老師姓劉,我們都叫他老牛,因為年紀大了動作都會很慢,不過那天他也像爆走一樣和小漢討論得面紅耳赤。老牛說那些題目對社會祖來說太難了,以後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在課堂外找他開班不收錢。不過後來幾天他又會像生命中沒有數學一樣,上課發呆作業也不一定有寫。一個禮拜後又忽然卯起勁來算個半本參考書算到忘記吃飯,我們都知道那兩天就必須幫他在宿舍餐廳帶便當回來給他,要不然他應該會餓死。其他還有比較白癡的事情,比方說大家在餐廳吃的伙食都一樣,他就會疑惑是否上大號的味道也會一樣,於是就在廁所觀察了好幾天。他也沒告訴我們結論,大概自己也受不了了。還有一次我在洗澡時忽然聽他叫我,用一種認真得像在開玩笑的聲音問我可不可以看我洗澡。宿舍浴室只要爬上另一邊的洗衣檯就可以一覽無疑,不過大家在高一玩過兩次後大概就沒這興致了。我當然回答不行,他就落寞地喔了一聲走掉。因為感覺像傷了他的心所以我問了他想幹嘛,他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洗澡方法呢,那全世界有幾種洗澡方法啊,但他卻完全想不到另一種洗澡方法了。我告訴他只要洗乾淨就好了管那麼多,就算在花圃旁的水龍頭擦擦身體也是洗澡。還有如果晚上聽見壁虎叫,他一定會跟著叫一次,而且啾的次數還一樣。

  再來輪到派哥。他的外號來自於他姓「卜」,因為大力水手卜派,後來大家就叫他派哥,關鍵字是「肌肉」,但不至於很誇張的肌肉。他從小在鄉下讓爺爺奶奶帶大,國中時期每天早上還跟著水泥工爺爺到處去幫忙搬磚塊扛水泥才去上課,他自己都不曉得手臂就這樣粗壯了。而且他就是那種能吃好睡沒什麼煩惱的人,感覺就這樣愉快地長到一八五。在高一不同班時就聽過他這號人物,他有一個姐姐那時在高三,因為跟另一個女同學在童軍林裡親吻的事鬧得很大,學校對於戀愛的禁令原本就很模糊,而大家都把焦點放在同性戀上很不對勁。那時他也承認自己是同志,給他姐姐支持。他最生氣某些覺得傷風敗俗的人為什麼會有如此不快樂的想法。他還主動找教官和訓導主任討論這件事,尤其主任教官還跟他滿熟的,派哥算是那時學校最出色的禮兵,才高一就可以在校慶表演操槍了。事情後來無疾而終,他姐姐只需要跟輔導室約談幾次就可以了,沒有懲處,但也沒有釋然。而現在大家覺得他跟小漢是一對,派哥自己也不辯解,但我和阿覓都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認真面對過這件事。阿覓說當時是派哥主動跟小漢示好的,小漢也喜歡派哥,但他覺得小漢不是同志。我問阿覓怎麼他什麼都知道,阿覓說他當兩人的輔導老師當了好久了,要我偶爾也幫他分攤一下。有一次晚上熄燈後,我們側棟空調還在修所以沒冷氣吹,但已經有點熱了,我們四個就跑出去乘涼,結果遇到關公夜巡我們只好躲。

  「誰!」關公大吼,拿著燈慢慢走過來,而我們早就無路可退。阿覓幽默地回答說:「我是一片雲。」關公像是發現自己衣服穿反似的嗯了一聲還狐疑了許久然後笑出來。他知道是我們,也沒罰就叫我們別嚕嗦快回去睡,說他因為太熱現在還睡在教官室的地板呢。回去之後我們都對那句「我是一片雲」和關公的反應感到好笑,四個人憋笑到聲音聽起來像在哭。

  「下次我要說,我是一片蒟蒻。」我爬上床說,然後大家又繼續笑。有時笑到這種地步都覺得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了。

  「那我是一隻小毛驢。」小漢接著說。我們愣了一下,派哥就說:「我是一隻假陽具。」我們喂了一聲表示抗議,之後安靜了一段時間,阿覓就大聲和我竊竊私語而且言不及義。

  「怎麼回事呢?你覺得派哥上過小漢沒?」

  「他們都用了隱喻。」

  「真是彆扭的兩個人…」

  「高中生真的很難當耶,每天辛苦唸書還要面對性壓抑。」

  「我是一片濕疹。」

  「我是一顆樟腦丸。」我們兩個持續講到不知不覺睡著,隔天則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只是再也沒有人提過我是一片雲這件事。阿覓和我都認定即使有一天早上醒來發現他們全裸睡在一起也不會太驚訝,頂多oops一聲就下床去刷牙洗臉了。但我們又認定大家都很純情這絕不會發生。有時派哥還會把小漢抓起來像標槍一樣拋已經是最肉體的事了。他們有一種親暱是我和阿覓無法介入的,只是他們好像也被彼此那種感覺困擾著。

  高三以後,課業的繁重都是理所當然的,對於這一屆末代的聯考生,老師們都有一種豁出去的期許。每天埋首念著書,但也不忘用自己的關鍵字過活。阿覓參加了校園民歌賽,學王菲拿著擴音器唱〈開到荼蘼〉把評審其中一位修女嚇壞了,雖然沒有得名但他說那樣唱很過癮。小漢繼續算數學,而且學到排列組合時更讓他樂此不疲。有一次他教我一題:四對夫婦AaBbCcDd圍坐一圓桌,請計算以下情形共有幾種圍坐方式。1.任意圍坐2.男女相間3.夫婦相鄰4.男女相間,夫婦相鄰5.Aa相對6.四男不分開,四女不分開7.Aa相鄰,Bb不相鄰。我對這種題目感到頭暈目眩,而且算式中還用了一堆驚嘆號,感覺就一直在很驚訝的狀態相當累人。小漢還會自己改題目加入一對以夫婦互稱的男同志與一對分別是同志的夫婦,場面想必相當複雜但他算得很開心。而派哥竟然開始做平面模特兒,走過幾次秀,一副不想考大學的樣子。他說之前都不明白走秀的人心情到底在壞什麼,都臭著臉,但他現在知道一切只是因為肚子餓。這大概是開玩笑的。他和小漢還是一個樣,每天一起睡但僅只如此。除了派哥,假日我們通常會留宿在學校讀書,晚上小漢就鑽過來和我睡,我才稍稍體會那種感覺,雖然像是個替代品,但並不是。兩個人之間的親密確實能為生活帶來正面的力量。好像老天早就決定好每個人相處方式了,適合和哪些人做什麼事都安排好,沒得商量。小漢就絕不會鑽到阿覓床上,但不表示他們感情比較差。畢業典禮前一天阿覓又不知去向,只留字條給我說幾天後回來。我們只擔心了幾秒,就覺得這樣也挺適合他的就不在意了,連烏魯木齊老師都說不用擔心他。之後我就離開學校,選了另一個離家比較近的聯考考區,待再家裡自己一個人複習,自己一個人去考試,偶爾想想他們。

  人就先講到這,而故事從來不打算開始。也許再回到九二一那一夜。他們後來告訴我,地震發生前他們三個浮躁不安就溜出來了。那時候他們看到,在東方有一道藍色的光像一柱泉水一樣湧上天空,然後以水的姿態洩了一地,溢滿整個地面,然後蒸發。光流到身上有一種耳鳴的感覺,瑣碎而煩悶的微震,從皮膚感受到內心裡。小漢說當時滿地馬陸被光浸沒時馬上蜷曲起身體像受到攻擊一樣,接著地震就來了,整座城市被切掉電源一樣暗掉,而天空上的星星突然間就全跳出來。阿覓告訴我,當時他耳機裡正在播放〈開到荼蘼〉,他覺得整首歌編曲的律動和地震好像,一開始竄入的鼓聲,和管弦樂磅礡的節奏,最後提琴一聲一聲迴繞然後嘎止,讓他陷入一種空蕩蕩的晃動情緒裡。我忘了當時有沒有相信他們,而現在也懷疑當時他們是否真說過這些話。我曾在週記裡問烏魯木齊「開到荼蘼」的意思,老師說,荼蘼花是春天最後開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春天也將結束了。一個一個偶像,都不外如此,沈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王菲無限期暫別歌壇,是一百年嗎?我覺得好像在某一刻與青春告別了,但告別了好久,青春總還留著一點。十年後的今天,我傳了一通簡訊給他們三個人,內容是「我常想: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地步?」阿覓回我「因為這裡是台灣,你在台灣。」小漢則是「香蕉飛吧!」而派哥傳來「你在囉嗦什麼?」他們都很貼切的依然是自己。我想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荼蘼花長什麼樣子,但生活就是生命,日子一定得好好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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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本夢花其中三本寄給了阿信光子和阿茂一本被王子威拿走一本自己留著,其他的寄給外島的圖書館。因為這首歌大家都知道荼蘼是什麼了於是我討厭別人提到這首歌時又說他不知道是什麼那樣不知羞恥的愚笨,最晚開的花是她那麼最早開的呢?是石蒜,也就是彼岸花,林夕都寫了。王菲已經真的重出江湖了。而我將繼續寫東西困擾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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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平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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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鬼
標楷體好醜
2010-06-01 23:0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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