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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17 09:07:05| 人氣1,71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蛋白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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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灣販賣愛情的名手和名嘴之中,比起前評《幸福號列車》的張曼娟《海水正藍》和瓊瑤《窗外》女性執情式一部作家,王文華《蛋白質女孩》可說是男性諷情式一部作家。

 

 

王文華著《蛋白質女孩》(時報出版,2000)

 

  本書為「王文華作品集」系列的第一本,由中國時報「三少四壯」的專欄結集而成。內容藉由作者與張寶的犀利對話,將現代社會男女愛情、兩性關係、觀點、相處方式等,以幽默諷刺且巧妙的比喻揭露出來。文句充滿對仗與押韻,讀之令人拍案叫絕。

  作者將男人分成三種:蒼蠅、鯊魚、狼。蒼蠅對女人只敢繞圈飛行,不咬人不吸血,卻怎樣都揮之不去。鯊魚知道性是什麼東西,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吃掉妳,受害者通常會終身殘疾,日後對好男人也會過度小心。道行最高的是狼,他們有車、有名、有時間,最重要的是他們彬彬有禮、葷腥不忌、攻守有據且處變不驚。

  而女人也分三種:冰箱、熨鬥、洗衣機。冰箱雖有令人跌倒的美麗,卻冷酷地讓人不敢靠近,而且眼高於頂。熨鬥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外表完全無法判定。洗衣機則很直接,不會和你玩遊戲。

  除了巧妙的比喻外,作者也創造出不少「別具意義」的名詞,如「蛋白質女孩」,是指女生像蛋白質一樣──健康、純淨、營養、圓滿,跟她在一起你會長得又高又壯,她也許沒有亮麗的外表,卻有很好的個性。又如「高維修女子」,並非指她體弱多病,而是說她標準很高、要求很多,對食衣住行有許多規矩,稍不如意就拿你出氣。作者以他辛辣的筆鋒,一針見血地揭露都會男女多樣的愛情面貌。

 

王文華  维基百科

 

王文華(英語:Tom Wang,1967年12月17日—),籍貫安徽合肥,生於臺北市,是臺灣暢銷作家、主持人、企業家、經理人及教師。作品廣受臺灣、港澳、中國大陸等華人地區和日本等地讀者的歡迎,擅長寫作都會愛情故事、都會觀察、人性剖析、行銷企劃、職場趨勢、勵志書籍等。

2012年最新力作為《創業教我的50件事》(天下文化),以自己和趨勢科技創辦人張明正創辦社會企業、獻身公益的經驗,提鍊出50個實用的職場智慧,啟發上班族,也紀錄自己學習做人、做事、做夢、做自己的故事。

  家庭背景

籍貫安徽省合肥縣的豐樂鎮(安徽省合肥肥西縣豐樂鎮),出生於臺北市,小時候住在民權東路松山機場旁的眷村,念小學時搬到民生社區新東街20巷,常和媽媽逛附近的傳統市場,幫忙拉菜籃車,因皮膚白皙,被菜販取了「小白菜」的綽號。

父母皆為軍人,溫和開明,給予小孩很大的空間。非常重視小孩的教育,認為不該留財產給小孩,但要留給小孩高學歷,教導有禮、負責、誠實、守信、自愛、助人等中產階級價值;父親因淋巴癌病逝的痛苦過程,讓他開始把家人放在生命的第一順位,並學習對生命諒解和寬容。

母親曾擔任過廿六年軍訓教官,作家瓊瑤當年在北二女中就讀時,曾是她的學生,瓊瑤的作品《窗外》裡面寫到一個大教官和小教官,王媽媽正是其中那個「小教官」。

小學時學過鋼琴,私立小學功課很重,下課回到家已六點,吃完飯在爸爸旁邊睡一個小時,七點半去學鋼琴,學了兩年,家裡只有他學鋼琴。

常被人問王文興是不是他的哥哥,其實王文興是王文華就讀台大外文系時的老師。哥哥王友華為專業經理人,和王文華同樣畢業於台北靜心中小學、建國中學和台大外文系,也同樣在美國加州念 MBA,唯獨哥哥就讀 UCLA,王文華選擇Stanford。從小便以哥哥為榜樣,兄弟感情融洽。

  求學生涯

曾就讀臺北市私立靜心中小學,其後考取臺北市立建國中學、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及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碩士班,為當年外文研究所狀元,但當兵後選擇攻讀美國加州史丹佛大學企業管理研究所工商管理碩士。

高中時,便對公共事務很感興趣,且熱愛文藝,曾擔任《建中青年》主編,在《建中青年》、《北市青年》發表文章,用詩情畫意的筆名「湘弦」寫作,在藉由寫作,展現對人生及文學的熱情。

大學時代,參加過各種社團,如校刊社、辯論社、學生議會、劇團等。大二時,選修法文做為第二外國語。

大三時,擔任過台大學生議會議長,代表學校前往英國參加英語辯論比賽,辯論題目為「我思,故我在,但是火車坐不到」,活潑的題目讓王文華體會到學習思考、重新認識自己的重要性;大四時,和同學去新加坡參加亞洲大學辯論賽,並奪得冠軍。

1990年台灣劇場運動開始興盛時,當時就讀台大外文系大三的王文華,加入「環墟實驗劇場」,這個劇團以台大人為主,將馬奎斯名著《百年孤寂》改編成舞台劇《被繩子欺騙的慾望》,在台北皇冠小劇場演出。王文華演出時在場中狂奔,因入戲太深、過於投入,不慎撞牆撞得當場頭破血流,縫了15針,登上《民生報》版面。

大學時,當學生議長和辯論比賽的經驗,讓王文華更熟練邏輯思考、分析資料、居中協調、議事規則、觀察其他代表所在乎的利益…等能力,演戲的經驗,也讓他在排練過程中學習肢體訓練,不斷思考自己在智慧、技能上的學習和鍛鍊。

大學四年級時,便以短篇小說〈性、政治、強暴案〉獲得1990年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首獎。

大學畢業前,考取台大外文研究所,為當年外文研究所狀元。當時的夢想,是未來能回到外文系教書。畢業那年出了第一本書-短篇小說集《寂寞芳心俱樂部》,所有的師長、朋友,都期待未來在文學這條路上發光發熱的王文華。

大學畢業後,至高雄岡山當兵,服務於空軍兩年;服兵役時決定攻讀MBA,一般MBA入學資格需至少兩年的工作資歷,甚至是該領域頂尖、菁英人士,但王文華利用當兵時的休假日,撰寫名為「CloseUp」的雜誌,雜誌中將大學時編輯刊物、戲劇公演、出國比賽等經歷,圖文並茂地詳加呈現,史丹佛大學便從寬認定當兵兩年也算工作資歷,發給他人人稱羨的入學許可。

就讀史丹佛期間,至葛雷廣告公司(Grey Advertising)實習。

  職業生涯

MBA畢業後,得到兩份在紐約的工作,分別為美國最大的廣告公司Lintas(靈獅)和美國最大金融資訊集團Dun & Bradstreet(鄧白氏),王文華選擇進入Dun & Bradstreet集團,此集團旗下包括Moody's Investors Service(穆迪債信評等)、Dun & Bradstreet Information Services(鄧白氏債信公司)、A.C.Nielsen(尼爾森公司)、Nielsen Media Research(尼爾森媒體研究)等。

1999年,於紐約和東京工作五年後,王文華放棄華爾街優渥高薪和金融界金童身份,返回臺灣。回臺後曾任博偉電影公司資深行銷經理與MTV電視台董事總經理,並擔任臺北NEWS98電台廣播節目《愛你22小時》主持人和台大進修教育推廣部講師,教授商業課程,從事企管顧問、行銷企劃、商業研究、教育訓練和慈善事業等,並持續寫作不輟。

主持廣播節目以富磁性的嗓音、敏銳的思考、條理分明的鋪陳和真誠的態度引領來賓和聽眾,互動幽默搞笑,知性中見風趣;談論財金行銷專題,鞭闢入裡,兩者皆深受聽眾喜愛。

過去十年白天上班,晚上寫小說、在臺大教書、主持廣播節目、從事公益…等,由於對這些活動都有熱情,所以不覺得累。

2007年與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合辦社會企業「若水國際」,並擔任董事長。

2010年,創辦「王文華的夢想學校」,用世界一流企業的觀念、做法、成功失敗案例(Best Practices),來啟發自己,和全球華人地區的企業和員工,讓華人企業,達到世界一流的水準。

  公益活動

 曾利用廣播節目為失智老人基金會募款,並主動加碼捐款,呼籲大家貢獻出一己之力,付出愛心。

 親身參與義賣募款會,幫助失智老人基金會。

 親身參與慈善義賣,幫助中華民國關懷兒童腦瘤協會。

 參與陽光基金會慈善活動。

 參與喜憨兒社會福利基金會活動,帶領讀者至喜憨兒烘焙坊做薑餅屋,鼓勵大家參與公益。

 與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合辦社會企業「若水國際」,推展公益企業、慈善創投。

  文學生涯及獲獎

高中時便雅好文藝,曾擔任<建中青年>主編,用詩情畫意的筆名「湘弦」寫文章。《余光中詩選》是高中時最喜歡的一本書。裡面的詩引發了他對文字的熱情,也觸動了對愛情的幻想。這本書,讓王文華立志當好作家,和好情人。

大學四年級時,即以短篇小說〈性、政治、強暴案〉獲得1990年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首獎;大學畢業時,出版第一本書。

在華爾街工作時,曾在下班後到紐約大學電影製作密集班學電影,開始寫作劇本,並當過導演,拍攝一部名叫《The Man》的三分鐘劇情默片;外派到東京時,利用閒暇完成一部電影劇本:《如何變成美國人》,獲得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與電影的淵源頗深,除了電影劇本寫作,回臺後也擔任電影公司行銷經理,笑稱從小就受電影影響很大。

1999年自美返臺後,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專欄連載《蛋白質女孩》並於隔年出版,在台灣、大陸掀起一陣風潮,銷售量突破百萬,榮登中國全國文學暢銷排行榜第一名,並曾持續近半年蟬連暢銷書榜第一名,久居不下,打敗《哈利波特》及余秋雨、村上春樹等高知名度長銷作家。

《蛋白質女孩》描寫臺北都會男女感情,筆法戲謔詼諧、刻劃細膩入微,展現對世情的深入觀察。文章中別出心裁地大量使用押韻,看似簡單,實則困難,大量的押韻讀來自然流暢、精準巧妙、一氣呵成,頗具遊戲人間的趣味感。

其後小說《61×57》銷量也逾五十萬本,作品風靡華人圈的盛況,引起日本出版社的高度興趣,《蛋白質女孩》、《蛋白質女孩2》、《61x57》等作品被譯為日文,是第一位以「台北流行都會小說」被引入日本的台灣新生代流行暢銷作家。

《蛋白質女孩》、《61×57》曾被改編為電視劇《蛋白質女孩》及《愛情新呼吸》。

作品風格多樣,有幽默風趣的都會小品,也有浪漫詩意的小說,更有關於本行的行銷企劃、商業策略,在商業、企管、文學與電影間,王文華游刃有餘。

自承是一個凡事都要擬訂計畫的人,寫小說前便做好縝密的腳本大綱,每個小說人物形塑皆有所本,每個人物還可以再衍生出許多配角,有的小說人物還是他當年在紐約咖啡廳驚鴻一瞥的氣質美女。

作品散見《Cheers》、《商業周刊》、《今週刊》、《天下》、《數位時代》、《Taiper Walker》、《儂儂》、《時報周刊》…等雜誌及各大報。

2012年最新力作為《創業教我的50件事》(天下文化),以自己的創業經驗提鍊出50個實用的職場智慧,啟發上班族,也紀錄自己學習做人、做事、做夢、做自己的故事。

  散文

  企業行銷及勵志散文論集

 《電影中的實用智慧》,皇冠,1995年10月01日,ISBN:9573312603

 《美國企業致勝策略》,商智文化,1998年1月18日,ISBN:9789576672392

 《寶貝,只剩下我和你》,時報出版,2003年08月30日,ISBN:9571339539

 《史丹佛的銀色子彈》,時報出版,2005年04月04日,ISBN:9571342777

 《快樂的50種方法》,時周,2006年08月10日,ISBN:9867586387

 《Life 2.0:我的樂活人生》,時報出版,2007年09月03日,ISBN:9789571347172

 《開除自己的總經理》,時報出版,2009年09月17日,ISBN:9789571350899

 《創業教我的50件事》,天下文化,2012年06月29日,ISBN:9780002161091

  都會愛情經典

 《蛋白質女孩》,時報出版,2000年06月12日,ISBN:9571331376

 《蛋白質女孩2》,時報出版,2002年06月29日,ISBN:9571336890

 《50個女朋友》,時報出版,2010年11月08日,ISBN:9789571352565

 《蛋白質女孩十週年紀念版》,時報出版,2010年11月08日

  小說

 《寂寞芳心俱樂部》,允晨文化,1991年07月01日,ISBN:9579027315

 《天使寶貝》,皇冠,1992年11月01日,ISBN:9573308517

 《舊金山下雨了》,聯合文學,1995年04月01日,ISBN:9575220900

 《61 x 57》,時報出版,2001年07月01日,ISBN:9571334022

 《倒數第2個女朋友》,時報出版,2004年06月26日,ISBN:957134138X

 《我的心跳,給你一半》,時報出版,2008年10月09日,ISBN:9789571349183

  有聲書

 《不敗地球人必修的12學分》,豐華唱片,2005年12月28日(趙少康&王文華主講)

 《不敗地球人必修的12學分Ⅱ》,豐華唱片,2006年08月04日(趙少康&王文華主講)

 《張明正&王文華頑童成功學有聲書》,豐華唱片,2008年01月22日

  電影劇本

 《如何變成美國人》(獲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

 《天使》(獲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

  詞曲創作

 《一點空間》,作詞:王文華/李宗盛,主唱:周華健。

  主持節目表列

  廣播

 台北之音《非常DJ黎明柔》(代班主持)

 News98《跟我過週末》週六14:00~15:00

 News98《世界一把抓》週一至週四10:00~11:00(─2010年 10月10日)

 News98《財經起床號》(行銷專題)每週四 8:30~9:00(陳鳳馨主持─迄今)

 News98《愛你22小時》週一至週五 22:00~23:00(─迄今)

   電視

 東風衛視《桃色蛋白質》

 華視《華視新聞雜誌-搜尋電影關鍵字》週三22:00~23:00

 超視《超級上班族》

 台視《第22屆傳統暨藝術音樂金曲獎》頒獎典禮

 台視《第45屆廣播金鐘獎》頒獎典禮

 東森ETtoday 《行銷360》

   相關條目

 台灣全民廣播電台(news98)

 愛你22小時

 時報文化

  外部連結

 王文華的夢想學校

 王文華@facebook

 王文華@plurk噗浪

 王文華@flickr相簿

 王文華 新浪微博

 王文華 新浪博客

http://zh.wikipedia.org/wiki/%E7%8E%8B%E6%96%87%E8%8F%AF_(%E4%BD%9C%E5%AE%B6)

 

  一眼望去,王文華儼然是個白面書生,與他書裏油滑的張寶怎麽也聯系不起來,可MBA、企劃經理、作家,卻就是被他成功地串聯了起來。

  在紐約學電影的日子是令他終身難忘的經曆,那時他在一家公司任職,過著朝九晚六的生活,四年中每星期有四天時間要在下班後去紐約大學上四個小時的課,爲了能准時上課又不讓老板發現,王文華精心設計了一系列的“假象”:讓電腦一直開著,打開文件夾以保持桌面的零亂,椅子一定要拉開,冬天時把大衣留在辦公室的衣架上,目的就是讓每一個人都覺得他還在。雖然有無數次,冒著風雪只穿著單薄的襯衣步行在紐約的街頭,王文華仍然懷念那一段日子,因爲那爲他“積累了寶貴的人生財富”。

  在美國求學之後,順理成章留在當地工作,現代的生活方式也很自然將籠罩其間,名牌衣飾、美食、一切popular的身外之物……是很多人向往的東西。但在紐約工作了五年以後,王文華忽然間迷惘了,他說“雖然擁有世界上最好的lifestyle,但我卻失去了自己的life”,爲了尋找“生活”而不是表面的“生活方式”,他決定回到臺灣。

  一秒鍾靈感

  王文華很聰明,有著很強的感知能力。其實他一點也不懂繪畫,但在書店翻書時一秒鍾瞥見雷諾阿的名畫《小艾琳》,他立即就有了寫作的靈感,這就是《61×57》的最初緣起。

  他很喜歡百分百自由的寫作狀態,他“不是非要在燈光昏暗很有情調的咖啡廳裏享受著爵士樂的伴奏”端起一個作家的架子才能寫作的人,他甚至可以在地鐵裏用頭腦寫作。早晨當他在擁擠的車廂裏“被擠得蜷縮成一團”的時候,居然會被很不相幹的一對清晨八點在地鐵裏熟睡的情侶所打動,在他眼裏,這活生生的景象“就是文學”。

  但他筆下的愛情始終是不完美的,他不害怕揭露愛情中醜陋不美的一面,包括男女在全情投入後的壓抑和相互不道德的猜忌。所以他說“別人寫的是甜蜜的第一次約會的晚上,而我寫的就是第一次約會的第二天”,正如新作《61×57》的由喜轉悲的結尾,“雖然充滿了疲憊與曖昧,可卻是最真實的結局。

http://baike.baidu.com/view/115927.html?tp=0_11

 

桃色鴻門宴 蔡康永一對二喊將軍

 

相較於中天「康熙來了」蔡康永與小S的默契搭配,陶晶瑩跟王文華共同主持的東風「桃色蛋白質」被吳宗憲點名默契不夠,現場只能看陶子表演,蔡康永昨日上「桃色蛋白質」雖名曰「和解之旅」、「破冰之行」,但身上卻硬是揹著「康熙來了」的值星帶,還不時拿出「該轉臺到康熙來了」的牌子,火藥味十足。

蔡康永還祭出最厲害的撒手金間,那就是離間分化對手,還建議陶子加入「康熙」,蔡康永說:「我覺得節目就改成『康熙桃色』,蛋白質就留給王文華自己主持好了。」

蔡康永接著還批評王文華泡馬子技術爛,還暗諷王文華:「不是每個作家都適合當主持人!」還告訴陶子:「如果我跟王文華搭檔,『康熙』一定會被停掉!」讓陶子心有戚戚焉,大嘆:「你真是我的知己。」王文華則是吹鬍子瞪眼氣得要死。

蔡康永到東風錄影就好像回到自家廚房一樣,他說:「因為東風每回只要有新節目,葛福鴻就會邀我當來賓,她是我的老老闆,這個面子我一定給。」

但蔡康永也抱怨,上過侯佩岑節目後,侯佩岑並沒有「飲水思源」去上「康熙」,並咬牙切齒地說:「我還去幫她主持代言記者會耶,跟侯佩岑這筆帳遲早要算清!」

對於自己「日奔敵營」的做法開前人所未開,蔡康永見怪不怪的說:「我只是不喜歡這種在媒體上放話的文化,而且跟陶子、王文華都是好友。」

蔡康永還爆料就是「康熙」製作人詹仁雄要他戴值星帶上節目,詹仁雄還要陶子也上「康熙」回報,陶子恨恨地說:「詹仁雄這麼說是吧,我通告費一集要八萬告訴你,而且他光一條狗就可以寫三本書,根本就是奸商!」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5/new/jul/15/today-show8.htm

 

《蛋白質女孩》(免費網文)

 

人物介紹 蒼蠅、鯊魚、狼 冰箱?熨鬥?洗衣機 

第一章 高維修女子 蛋白質女孩 鐳射頭 淑女殺手 

第二章 安娜蘇 486 百分之十的肉體 艾薩阿西莫夫 

第三章 浪漫殺手 因為我值得 年輕MBA俱樂部 籃板球情人 

第四章 舊日的擠壓 CSR 邁阿密的寒冷 辦公室戀情

第五章 日本濃湯 love.com 女強人 單打獨鬥

第六章 g. f. 轉開 L那個字 預防性分手

第七章 報復 脆弱 訪客 感覺有角

第八章 淑女之夜 變心 男孩時間 壞女孩

第九章 分手後的政治 約會的方式 派對 雙重約會

第十章 伺服器的速度 90度褲子先生 藉口 情書 防衛機制 好友

第十一章 你抱住她 專業素養 LS 2504 5月9月戀情 真實時刻 接下來呢?

 

 蒼蠅、鯊魚、狼

 

    臺北的男人分成三種:蒼蠅、鯊魚、狼。遇到他們你會瞭解,人和禽獸真的沒什麼兩樣。

    臺北男人有很多問題:缺乏禮儀、大男人主義、不懂得打扮自己,而最嚴重的是心靈空虛。心靈空虛自然要修身養性,我們可以去學鋼琴或念詩經,但是那些活動都鎮不住荷爾蒙暴民。心靈空虛時我們追求異性,在這個男無分、女無歸、男女不明的城市,大部分男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情:要麼我要娶一個富家女,得到全世界的權力;不然就累積性伴侶,到處占女人便宜。這種想法讓臺北變成一個求愛叢林,每個男人都想當Lion King.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臺北男人依道行可以分成三類,第一類是像我們這樣的蒼蠅。蒼蠅戴眼鏡、165 到170 、第一次性經驗是在成功嶺,然而當時並沒有人來探親。蒼蠅基本上沒什麼野心,只是在找媽媽的替代品。對女人我們只敢繞圈飛行,發出嗡嗡的噪音,不咬人不吸血,卻怎樣都揮之不去。我們在派對看到心動的女子,通常沒勇氣直接問她的手機。整晚不敢和她接近,結束後又恨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回家後跟主辦人打聽,特別強調是別人委託你。調查的內容相當徹底,年齡星座有無男友是基本資訊,不過最希望聽到的是她有貧血等毛病需要特別照應。

    聯絡上後最常做的是溫馨接送情。車內裝上芳香劑,新買的音響可以裝10片CD.車子定期去洗,後座不再亂丟東西。我們希望她每天去雲林,可惜她只要到士林。半小時前就在樓下待命,大白天的車上放莫紮特小夜曲。

    自從有了捷運,這一招變得不靈。我們只好改變服務項目,搬家、繳費、乾洗、送報、買蛋糕、剝葡萄、修電腦、對統一發票。我們是司馬昭,但她對我們的情意好像還是不明瞭。於是我們開始死纏爛打,早上7 點打電話告訴你今天會下雨,下午3 點問你要不要吃點心,6 點說我知道東區開了一家新餐廳,11點說衛視在演《泰坦尼》。我們聽不懂女生的婉拒,真的相信「我待會兒會打電話給你」。甚至當女生開始用答錄機過濾,我們還以為她沒回電是因為去了洛杉磯。我們相信努力和收穫成正比,皇天不會辜負有心人的苦心。

    第二類是鯊魚。他們曾翻雲覆雨,知道性是什麼東西。他們的目的非常清晰,最後就是要吃掉你。受害者通常會終身殘疾,日後對好男人也會過度小心。鯊魚聞血興奮見色動情,初期是繞著獵物遊來遊去,中期慢慢露出魚鰭,然後是「我愛你」整天掛在嘴裡,最後則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他們在派對中主動問你的姓名,總是能找到借口讚美你。哇你做電子商務是時代的先驅,哇你搞土壤肥料真是腳踏實地。

回家後他們會E mail或透過第三者傳達情意,文字一定抄自詩集或流行歌曲。和蒼蠅相比,鯊魚有膽量和小聰明。你若沒反應他會到你公司門口,碰到你還大叫嗨你怎麼也在這裡。他請你看電影會說我剛好有招待券,不用掉真的有點可惜。

    鯊魚當然不只是詩情畫意,他們也懂適時要買Gucci.他知道雖然你很有靈性,一雙好鞋可能還是會讓你動心。他投下巨額資金,最後回收當然要連本帶利。他會趁你最寂寞時來按電鈴,那時就是要跟你把帳算清。你若說請進請進,半小時後你就不再是virgin. 他前一秒鐘還在講我瞭解你的心情,後一秒已經在脫你的內衣。鯊魚只顧滿足自己,自然不懂前戲的重要性。他完成後就翻過身去,好像放下了一件沈重的行李。你叫他他沒有反應,好像你只是一面牆壁。一覺醒來,他憂鬱地點一支煙,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你問他我們何時再見,他說最近恐怕沒有時間。你睡著後他偷偷離去,你可以確定他不會再約你。日後和別人談起,還會把你說得很難聽。將來你們在街頭巧遇,他轉過頭立刻跳進一輛taxi. 你像是一層油漆,他輕易地就用另一種顏色將你蓋去。

    道行最高的是狼。他們有英文名字、戴墨鏡,打扮得像電影明星。他們有車(兩個座位但絕對不是Smart )、有名(爸爸經常上財訊)、有時間(花半小時吹頭髮四點就去健身房)、知道臺北好吃好玩的地方怎麼去。最重要的是他們彬彬有禮、葷腥不忌、攻守有據、處變不驚。小狼們大多集體行動,每人負責約一個明星,包下pub 角落的包廂,威士忌一開十幾瓶。老狼行事比較隱密,你不會在影劇版讀到他們的消息。他們約會的對象不限臺北,而是全球華人社區。約會時從不西裝筆挺,故意casual來顯示自信。他們知道西裝會產生距離,而卡其褲可以鬆懈女生的警覺性。他們約會有固定的程序,沒有蒼蠅的無賴或鯊魚的猴急。第一次約會很規矩,送你回家的車上還有司機。第二次帶你到香港shopping,當天來回絕不佔你便宜。第三次的飯店是五星級,碰你前會徵求你的同意。如果你拒絕,他會有禮地鳴金收兵。安靜地送你回家,只是到了後不會陪你上去。回家後他不會去想你拒絕他是什麼原因,他知道明天還有很多人等著取代你。

    臺北的男人就是這樣填補自己的空虛。有人當然因此找到了終生伴侶,原本是蒼蠅結婚後卻被太太奉為玉皇大帝,原本是鯊魚結婚後卻突然不舉。當然也有人由愛生恨勢不兩立,對電視新聞的情殺案兇手非常同情,在網路上研究如何毀屍滅跡。

最慘的是困在水中的蒼蠅或懸在空中的鯊魚。你追得要死要活,她永遠不冷不熱。

你心有千言萬語,她永遠是電話答錄機。你已經生死相許,她只要你幫忙搬傢具。

你說你是我第一個愛人,她說我早就不是處女。如此肝腦塗地,你還是充滿信心。

21世紀,寂寞是每個人的隱疾。我愛你,沒有什麼能代替。

 

冰箱?熨鬥?洗衣機

 

    臺北的女人分為三種:冰箱、熨鬥、洗衣機。追求她們像使用電器,一不小心就會遭到電擊。

    讓我們先認識冰箱。她們雖然有令人跌倒的美麗,卻冷酷得讓我們不敢靠近。

像冷凍庫內的霜,她們白得令人緊張,原因是小時候艷陽高照的體育課,她們都躲在教室內自習。於是她們考上北一女(臺灣最好的女子高中),臺大畢業後留學紐約或洛杉磯。她們聽歌劇、看達利、吃yogurt、講話時習慣把聲音放低。在滿街檳榔的臺灣,她們用具有法文風味的名字,Yvonne、Josephine ,每個名字聽起來都像一種化妝品。她們跟人約在只有英文名字的餐廳,堅持喝某種牌子的礦泉水,有沒有氣泡,有時會要她們的老命。她們穿黑色、逛誠品、上健身房、看Discovery.

    冰箱有嚴重的貴族情結。她們自己也許沒有顯赫的家世,但美貌、學歷、高薪使她們眼高於頂。要和她們講話,你必須是誰的兒子,或必須認識誰的兒子。如果沒有家世,你必須任職於外商公司,公司還得有民生東路的地址。開口之後,你得有滑溜的英語,知道investment banking是什麼東西。如果你口齒不清,她們聽你講話會毫無表情,好像突然得了重聽。如果你臺灣國語,兩句後她就開始眼睛遊移,對你說Excuse me.

    冰箱的優點是表裡如一,熨鬥則忽冷忽熱,外表完全無法判定。熱情時,她把你的襯衫燒個大洞;不來電的話,等了半天也沒有蒸氣。她們不像電視,故障時有個訊號,你大概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打開蓋就可以修理。熨鬥不高興時只是沈默且堅硬地坐在一旁,你想修都不知道該轉哪裡。

    你在派對上遇見熨鬥,她們看到你的名片,總會誇張地驚呼:「喔,你也在×××!你認不認識×××?」席間談話,她會專注地看你,同時猛嚼咖喱雞,你搞不清她對你是敷衍還是好奇,你搞不清她點頭是對你還是對雞。KTV 中,她可以唱王菲也可以學恩雅,你在一旁讚歎之際,她會塞過麥克風來要你跟她合唱一曲。

「你為什麼都不唱歌?」那麼多人她只問你,你覺得受到特殊待遇。聚會結束後你們交換電話號碼,她說:「打電話給我,哪天我們去看電影。」你真的打給她、留言,她卻不回電話。一個月、兩個月,你再試,碰巧找到她。「記得我嗎?」「你是……」你提醒她你們認識的場合,「喔,對不起,我現在在另一個電話上,我待會兒打給你好不好?」這一待會兒又是三個月。一晚你在誠品喝咖啡,突然間有人用報紙打你的背。你回頭,她極度可愛地說:「你怎麼都沒有打電話給我?」你介紹她給你的朋友認識,她和大家交換電話,臨走時又說:「打電話給我,哪天我們去看電影!」

    男人最想碰到的是洗衣機。你一身世故污穢,她大方地接受你。你不需用力,她就讓你的世界轉個不停。隨著感情進展,洗衣機還會有各種不同的循環。有時她稍微停一下,只為了準備下一次更激烈的運轉。

    洗衣機很直接,不和你玩遊戲。你打電話約她,她會坦白告訴你她有沒有興趣。

「對不起,我很忙。」「沒問題,你要約在哪裡?」如果她很忙,你可以確定她會一直忙下去,不可能哪一天又變卦來找你;如果有興趣,她會立刻告訴你她的生辰八字甚至生理週期。吃飯時,她喜歡無預警地用餐巾替你擦嘴,你害羞地低頭,她會挑逗地在桌下踢你。看電影時,她在情節緊張時握住你的手掌,散場後走在街頭仍然不放。上班時,她總是知道在你打瞌睡時打電話來,故意裝你老闆的聲音。睡覺前,她打電話來提醒你第四臺正在播的老片,讓你回想起人生中與那些影片有關的美好回憶,讓你覺得蒼蠅也有靈性,因成長而妥協的自己也曾有顆純真的心。

    但是當衣服太多而纏在一起時,洗衣機也會暫停。這時你打開蓋子,糾纏錯結的衣服一團濕。你爬出洗衣機,像濕衣服一樣,未來三個月不斷滴水,身上彷彿還聞得到像洗衣粉一樣的她的香氣。你納悶著:旋轉的激情怎麼可能停止得這麼徹底?濕淋淋的我要到哪裡去尋找烘乾機?

 

高維修女子

 

    我的朋友張寶替我介紹女朋友。

    「我追不到她,但你可以試試。她是一名' 高維修女子' ,照顧她要一天24小時。」

    「' 高維修女子' ?」

    「她們像一部設計精密、需要時時維修的機器。」

    「你是說她體弱多病?」

    「我是說她標準很高、要求很多,對於衣食住行有許多規矩,稍微不如意就拿你出氣。她們期望環境和人配合她們,在她們還沒開口前就自動猜測和滿足她們的心意。如果地板太冷,她們要全世界鋪上地毯,也不願自己穿上拖鞋。」

    「你講得太玄了。」

    「舉個例,早上上班前,你到7 11買東西,櫃臺前排一大群人,大家都在趕時間,正在付帳的她從店員手中拿回找錢後,會堵在櫃臺,大剌剌地把錢放進皮包,還慢慢地整理,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這種女人你還介紹給我?」

    「她十分美麗,看到她你會震碎眼鏡。當她穿著奧黛麗。赫本式的黑禮服,你會感動地跪在她腳趾前哭。」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赴約。到了木柵捷運站旁的這家餐廳,張寶來了,女主角還沒到。

    「她不是要求很多嗎,」我問,「怎麼會選這麼偏僻的餐廳?」

    「她住在木柵,拒絕去任何木柵捷運線到不了的地方。」

    「你是說……」

    「我是說我追她的時候只能約在科技大樓或萬芳醫院,不是談電腦就是看屍體。」

    「她不能坐計程車嗎?」

    「她討厭計程車司機開車後鎖門、後視鏡下掛佛像、聽臺語節目、不懷好意地讚美她的皮膚。」

    侍者送上菜單,我問:「這裡什麼好吃?」

    「這裡都很難吃。」

    「那我們來幹什麼?」

    「因為她只吃西餐?」

    「為什麼?」

    「她無法忍受一堆人拿著筷子搗一盤菜,她認為那是在吃別人的口水。況且,中餐太油膩,而她和所有美麗的女人一樣,體重永遠不夠輕。對她來說,吃飯就像在床上自己愉悅自己,對健康沒有壞處,但良心上總是過不去。」

    30分鐘過去,她還沒有消息。

    「她可能去運動了。她每天下班一定要去健身房,衣服緊得令所有男士慌張。跑步時要看CNBC,練啞鈴時其實在欣賞鏡中的自己。」

    「而且她不吃牛肉,沙拉從不加任何dressing?」

    「沒錯,她的生活像一本保健辭典!但諷刺的是,她發膠卻用得上癮,她從你身旁走過,你會感覺端出了一桶香水火鍋。」

    「這樣的女人再漂亮有什麼用?」

    「問題是,她們除了漂亮,還很聰明。我講的不是北一女臺大早上進公司先列一張' 今日待辦事項' 的那種聰明,而是對文明的一種熟悉。她們知道點什麼菜、穿何種品牌、塗哪個顏色的口紅、開胸前第幾顆鈕扣。她們去拍賣會懂得叫價錢,到飯店能夠免費升級到更好的房間。她們在挑逗中途會停下來談宇宙的真諦,甩掉你後又喜歡在會議桌下踢你的座椅。和她們在一起你覺得尊貴,覺得刺激,覺得自己在演電影,覺得周圍有很多眼睛。難怪她們那麼自我中心,因為這其實是她們的世界,我們只是寄居在其中而已。」

    我突然有幾個月沒付房租的恐懼。

    「不過這種熟悉發展到極端,就成了看盡千奇百怪後的疲憊。對她們來說,純真像小學同學,曾經形影不離,如今不知道也不在乎它住在哪裡。當她在捷運上看到兩名帥哥,我跟你打賭她想到的不是年少時那個附中男生送她的玫瑰花,而是五星飯店裡徹夜的m nagetrois 」

    這時張寶的移動電話鈴響,他接起,臉色大變。

    「她不能來了!」張寶說,「她今晚得打電話到美國,談一個100 萬美元的生意。」

    我極度失望,搶過張寶的手機,「她電話幾號?」

    「她不會來的!」

    「她電話幾號?」

    我撥了號碼,對方立刻接起,我故作低沈說:「你在哪裡?」

    「Richard !我在計程車上,馬上就到凱悅了,你們等我」

    我按掉電話。

    「她怎麼說?」

    「她以為我是Richard.她說她在計程車上,馬上就到凱悅了。」

    「她騙我!」

    張寶憤怒地拿起手機,我攔下他。我們在騙誰?我們這種低等動物,高維修女子怎麼會看在眼裡?

 

 蛋白質女孩

 

    上禮拜張寶要介紹給我的女子放鴿子,一個禮拜我難過得什麼都不想吃。

    「別難過,我認識的好女孩還很多。」

    「不必了。」

    「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介紹給你一個' 蛋白質女孩'.」

    「她是營養師?」

    「她是我同事。她像蛋白質一樣:健康、純淨、營養、圓滿。和她在一起你會長得又高又壯!」

    「我交女朋友不是要又高又壯。」

    「你要的是浪漫、激情、冒險、實驗、French kiss 、奧林匹克金牌的體操姿勢?」

    「我沒貪心到奧林匹克金牌的體操姿勢,不過你八九不離十!」

    「你幾歲?」

    「32. 

    「不,你23歲!因為只有23歲那種不成熟的男人才會要那些東西。你記住今天的日期,因為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真理。你要不要去廁所拿衛生紙?因為我保證你聽了後會痛哭流涕。聽著:能給你那些東西的女人,通常在一個月或信用卡刷爆後就會對你失去興趣。那些刺激的女人就像一場精彩的馬戲,你可以觀賞但最好不要參與。她們的遊戲屬於專業領域,你充其量只能做她們的驢。她們每一個動作都是特技,你學不會也玩不起。她們注定要四處遷徙,留給你的只有派對後的杯盤狼藉。」

    我想起往日那些刺激的女子,她們有紫色眼影和法文名字。初識時她會關心到你的小學老師,第二天就邀你到意大利研究披薩的歷史,一個禮拜後她讓你體驗到人生最快樂的事,一個月後她的移動電話突然沒了電池。你打到她家,她說「我這禮拜很忙」、「我最近在節食」、「我的狗得了近視」、「我的拖鞋少了一隻」,

你聽完所有藉口,決定到她公司等她。「你難道不再愛我了嗎?」你站在她辦公大樓門口外追著她問。她給你一個白眼,「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但這還不是真正讓我嘔吐的,真正讓我嘔吐的是:我也這樣對待過別人。那些善良、誠懇、不餓肚子、不繞圈子的健康女子,我要了電話但從來不打,半夜兩點卻不送她回家。她們每次打來我都說很忙,一邊和她們講話還一邊上網。我對她們的關心總是零零散散,把她們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從對她們說謊體會欺騙的快感,用辜負她們作為報復惡女的手段。

    「介紹蛋白質女孩給我認識!」我以贖罪的心情大叫。

    我們相約去爬陽明山,張寶和我站在山下的超級商店等她。

    「不過我得警告你,」張寶說,「她是一個個性很好的女孩!」

    我立刻瞭解他的意思,「沒關係,我不注重外表。」

    天啊,我在騙誰,男人不注重外表,就像說老虎不嗜肉食。我仰頭喝一口礦泉水。沒關係,我也是靈長類的一員,我可以昇華,可以克制。

    「我和她也不是一見鍾情,在一起後才發現她許多優點,」張寶說,「她日月座是獅子和雙魚,同時會講日文和法語。她早起,起床後先跑半小時,吃了麥片才去公司。她賢慧,每天做一打火腿三明治,帶到公司請同事們吃。她有禮,快遞臉上有雨時遞上面紙,清潔婦來吸地時擡起椅子。她準時,和你約會前一天打電話確認,第二天寄卡片謝謝你點的果汁。她純情,愛像宋詞唐詩,意境優美對仗工整;性像阿拉伯文,她知道它的存在卻不懂是什麼意思。她善良,生理時期還抱起大水桶換飲水器的水,沒人注意時還認真做垃圾分類。她負責,影印機塞紙時修理到底,洗完便當後水池一定清理乾淨。她有禮,咀嚼食物時嘴巴從不張開,交叉的雙腿一定用裙子蓋起來。她浪漫,最喜歡的電影是' 第凡內早餐' ,失戀後可以好幾天不吃飯。她堅強,撞見我在辦公桌上和工讀生親密,她還蹲下來為我撿起地上的筆。她……」

    遠遠地,我們看到蛋白質女孩揮手走來。讓她改變我的生命吧,我對上帝說,讓愛不再有礦物質的冰冷、纖維質的粗糙、膽固醇的油膩、鈣質的稀少。讓她走進我營養不良的生命,幫助我長得又壯又高。

 

鐳射頭

 

    有些漂亮女人像內湖:遙遠、隔絕、湖光山色的外表下是垃圾焚化爐,而且天天整型,四處大興土木。

    上禮拜張寶為我介紹蛋白質女孩,我才明瞭過去活得多麼悲哀。我第一次感到快樂,像喝了一杯鮮奶:純淨、無味,但充滿養分,流過每一條靜脈。

    「我們爬山回來後,她寫了一封信給我!」我向張寶炫耀。

    「她寫些什麼?」

    「重點不是她寫些什麼,重點是這年頭還有人寫信!不是大哥大,不是E mail,是一封手寫的信,貼了郵票、封口沾著膠!我看信時可以看到她咬著原子筆,斟酌每一個形容詞。我可以看到她跑到郵局,為了讓信早兩個小時到,站在櫃臺用那本頁緣皺褶的本子查我家的郵政區號。」我歡呼,「她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

    「就是因為她太特別,」張寶拉下我的雙臂,「現在有另一個人也在追她。」

    「什麼?」我大叫。

    「而且還是一個鐳射頭!」

    「' 鐳射頭' ?」

    「他像鐳射一樣精準、快速、銳利、聰明。只要他放出光束,絕對在千分之一秒內擊中目標。」

    我當場倒在人行道上,「那他應該去比賽射擊,或幫人矯正視力,跟我搶女朋友幹什麼?」

    「他是哈佛商學院的MBA ,一家銀行的總經理。」

    「有什麼了不起,我是哈佛幼兒園畢業的,我比他先進哈佛。」

    我雖然嘴硬,心情卻跌到谷底。沒想到快樂和絕望的距離是這麼近,近到只有一束鐳射光的距離。

    「他帥,大學時當過模特兒。」(我大學時當義工清掃過化學廢料。)

    「他是運動健將,高中時當過QB. 

    「什麼是QB?」

    「Quarterback.美式足球的四分衛,每次進攻發號施令,決定球傳到哪裡。比賽完後拉拉隊去更衣室搶他換下的球衣,巴望在上面收集到他殘留的體液。他是全美大學的明星QB,想和他交往的女生可以從臺灣排到陝西!」(我在高中時得過TB,叫肺結核。之後體弱多病,爬一層樓梯就喘得不知褲子拉鏈在哪裡。我似乎散發出一種離心力,想和我交往的人都在火星。)

    「他年薪千萬。」(我的薪水大概不夠付他的晚餐。)

    「他坐在咖啡廳等人,常用手把濃厚的頭髮往後翻。」(我嘗試同樣的動作,已經稀少的頭髮會再掉一半。)

    我反擊,「我讀過《阿Q 正傳》,我相信這些完美的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缺陷,譬如說疝氣,因為只有這樣世界才公平。」

    「疝氣?你有沒有搞錯,他當模特兒時拍的是內褲廣告!」

    「那他有口吃!」

    「口吃?他國中參加辯論比賽,把對手講到舉白旗。」

    「他英文動詞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永遠分不清!」

    「他連家裡冰箱上磁鐵吸住的蚵仔麵線食譜都是用英文記的,我想他處理過去分詞綽綽有餘。」

    「那麼……他,他和蛋白質女孩其實有血緣關係!」

    「你醒醒吧,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否則你我何德何能,哪裡配認識蛋白質女孩?」

    沒錯,這是男人的劣根性:當我們因世界不公平而受惠時,我們絕口不提;當我們吃虧時,我們對列祖列宗罵三字經。

    「等一下,」我迴光返照,「如果鐳射頭這麼完美,他大可以去認識模特兒或電影明星,怎麼會看上外表平凡的蛋白質女孩?」

    「他顯然最近大徹大悟,體會到很多漂亮女人都像內湖:遙遠、隔絕、湖光山色的外表下是垃圾焚化爐,而且天天整型,四處大興土木。」

    「但我也大徹大悟了啊!」

    「你怎麼會大徹大悟?你又從來沒認識過漂亮女人!」

    「好,也許我悟得沒他那麼徹底,但我先認識蛋白質,我比他先大徹大悟!」    「比他' 先' 大徹大悟?這不是小學,先後沒有任何意義!」

    我手中蛋白質女孩的來信垂頭倒下來,此時我只能看到她寫信給鐳射頭的樣子。她大概不用站在郵局櫃臺前查他家的郵政區號,鐳射頭一定住在仁愛安和或敦化南,總之是106 的高級區。

    我坐在繁忙的街道,原本如鮮奶般的快樂現在變酸,我喝不下去,也不知道垃圾桶在哪裡。鐳射頭QB,我該如何陷害你?

 

淑女殺手

 

    上禮拜我發現情敵是鐳射頭,便沮喪地開始酗酒。

    「你要振作起來,」張寶說,「你還有救,讓我們來設計一個陰謀。」

    「陰謀?」

    「沒有人會放棄鐳射頭而選擇你,」張寶說,「要贏得蛋白質,我們必須混淆她的視聽。」

    「譬如說……」

    「我們可以造謠說鐳射頭是同性戀。」

    這裡我必須解釋一個東西。男人與男人之間有一種同胞情誼,一種江湖道義。

這種道義的具體表現是一套規矩,這套規矩我們絕不對女人提,因為它是我們在和女性作戰時僅存的武器。這套規矩讓我們在高中時擠在宿舍誇耀彼此第一次的時間,有人肚子大時介紹診所熱心湊錢。大學時,我們蹲在門外讓室友能在屋內愛的初體驗,室友第二個女友來查房時帶她去吃蚵仔煎。當兵時,我們相互告知華西街可以殺到的最低價錢,同事遲歸時騙排長說他吃了不乾淨的海鮮。入社會後,被厲害女人整了在酒精中彼此安慰,把到高難度女子在奸笑後互相讚美。結婚後,對朋友的外遇絕對保密,互相借鑰匙讓對方完成一夜情。這套規矩神聖不可侵犯,讓男人在一無所有後還能保住友情……

    「而這套規矩的第一條……」我提醒張寶。

    「不能對別人的性向造謠。」

    這條路走不通,我們決定分頭去扒糞。

    「他大學考軍訓時作弊!」我們互看一眼,知道這種糞像拉稀。

    「他在高中校刊上寫過一篇《也無風雨也無晴》,」張寶說,「大意大概是他回首成長過程的種種苦澀,最後卻覺得是《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小子為賦新詞強說愁,簡直噁心得可以。」

    「不行不行,像鐳射頭這種男人中的男人,唯一可以挑剔的就是心思不夠細密,這個也無什麼的東西正好證明了他可以雄壯也可以纖細,既有鐳射頭又有少女心,如果他剛好又喜歡貓咪和shopping,蛋白質明天就會跟她舉行婚禮!」

    我們敗興而歸,第二天張寶興奮地跑來,「我挖到寶了,他是一個' 淑女殺手'!」

    「他殺過人?」

    「淑女殺手的意思是他四處留情,傷了許多女孩的心!特別指那些無意中讓女孩愛上他而自己卻不知道的男人!」

    「太好了!」

    原諒我情不自禁地高興,這並不表示我不同情那些純情的淑女。我知道愛上一個不可能愛你的人的痛苦,就像等第四臺來修電視時的那種無助。她或許是同性、明星、總經理、第一名。你和她屬於不同的世界,她坐奔馳你擠254 ,她穿Prada 你的鞋兩百八,她說法文你講閩南語,她聽德彪西你看布袋戲。你遠遠凝望她,她根本沒注意到你。你鼓起勇氣寫信,刻骨銘心像楊過對小龍女,她給你制式的回信,語氣像後備軍人點召令。

    「太好了!」我又大叫一次,「如果蛋白質知道他始亂終棄,自然會和他保持距離!」

    「三個月前他在朋友聚餐時認識一個在外商公司上班的珍妮,」張寶說,「吃完飯他們去唱KTV ,他點任賢齊的《我是一支魚》,唱到副歌時珍妮為他調到正確的key.之後珍妮唱王菲的《我願意》,他腳踩節拍輕聲地替她和音。' 熟悉' 的歌聲中珍妮說你長得真像哈林,他矢口否認反指她像伊能靜。離開時他在電梯裡為她拉直衣領,車門關上後他替她解開窄裙。10分鐘後他向凱悅開去,珍妮的同事第二天發現她沒換上衣。兩個月後珍妮坐在一家沒有健保的婦產科大廳,鐳射頭的手機號突然換成中華電信。他的秘書對任何來電的女子都說老闆到紐約談生意,但當晚有人明明看到他大步走進' 官邸'.」

    「混帳東西!」

    「更精彩的是,」張寶說,「他在' 官邸' 的女伴是個未成年少女!」

    我們立刻聞到血腥,張寶決定去少女工作的百貨公司找她。「銀行家誘拐未成年少女」,這將會是一個多麼詩意的報紙標題!

接下來呢?

    上禮拜張寶問我為什麼阻止他結婚,我開始捫心自問。

    「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應該祝福我有了好的歸宿。」張寶說。

    我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結婚後我會很孤獨。」

    我回想過去一年,張寶每天在我身邊。他教我如何追求女生,怎樣變成更性感的男人。他對臺北的女子歸類評論,我彷彿都認識了她們。有些女孩很真,有些很純,有些很冷,有些很笨。有些像旋轉門,有些像跑馬燈,有些像聚寶盆,有些像地雷坑。有些可以私奔,有些敢愛敢恨,有些像多氯聯苯,有些值得共度餘生。張寶帶我衝鋒陷陣,給我機會進攻得分。他給我阿Q 精神,讓我臉皮變厚幾寸。沒有張寶,我只能在電話旁等。沒有張寶,我只能怨天尤人。

    張寶搖頭笑笑,「我能教你的也只有這些,我宣佈你今天畢業。現在你要挑一雙合腳的鞋,大方地走進這個世界。愛有時候像聖誕夜,有時像復活節,有時像華西街,有時像大荒野。有時像打獵,你只是為了證明你的優越。有時像鍋貼,煮熟的方法必須從外到內。有時像洞穴,你躲進去逃避這個世界。有時像流血,停止它需要一點時間。有時像上學,你不喜歡但已習慣了你的同學。有時像下雪,完全遮住你的視線。有時像拿鐵,是文化和品味的表現。有時像紙屑,用完後就被丟在大街。有時候無解,你愛的人是你姐姐。有時候犯賤,娶了妻又想納妾。有時像北大西洋公約,你們的結合只在抵抗一個不復存在的威脅。有時像聯合國安理會,重大分歧永遠無法徹底解決。不管它是什麼,你必須親身體驗。你不能永遠站在我旁邊,讚歎或批評我的表演。」

    張寶決定結婚,我最後只能祝福他們。婚期定在5 月20,蜜月會在溫暖的夏日。

    我答應當他的伴郎,為他打點婚禮的大小事項。其中最難的是邀請一年來他認識的女子來參加婚禮。我打電話給高維修女子,她口氣冰冷得好像剛剛有人過世。

我打電話給蛋白質女孩,她快樂得像剛吃了一個蘋果派。安娜蘇說她不再吃RU486 ,今年秋天就要去上NYU.邁阿密的寒冷說她不後悔愛上自己的老闆,堅信真愛超越所有世俗的規範。

    當然我也找了張寶幫我追過的CSR ,我仍相信貝爾是為了她的聲音而發明電話。

    女強人離開了投資公司在網路創業,快要上市但公司仍不賺錢。壞女孩申請到了史丹佛的MBA ,頻頻問我舊金山的生活費貴不貴。搞了半天莎莉並不是Lesbian ,她只是剛好喜歡短髮和K.D.Lang(美國女同性戀歌手)。

    雖然我極不願意,但也找了鐳射頭。他依然英俊瀟灑,聽說是朱蒂。福斯特兒子的爸爸。我也找了90度褲子先生,他和薇琪剛在拉斯維加斯成為新人。聽說他在婚禮上打扮成貓王,我一輩子都無法想像。我和90度促膝長談,從Graceland 談到格林斯潘。

    「你最喜歡的經濟學家是誰?」他問我。

    我看著一旁的薇琪,她微笑地眨眼睛。

    「剛好是格林斯潘。」我說。啊,凱恩斯,就永遠當作是我和薇琪的秘密。

    證婚人讓我大傷腦筋。我本來想找大人物,但怕他們講完話時臺下已經開始打呼。最後找了張寶的老闆,他是外國人所以致詞會很短暫。

    19號那晚我為張寶舉辦了告別單身派對。我們去了一家酒廊,小姐一個比一個漂亮。張寶最喜歡的是Linda ,她坐在張寶身上身體軟得像棉花糖。她自成一個磁場,整晚張寶粘在她身旁。我在一旁看得很緊張,口水咽得越來越勉強。張寶笑得很狂放,好像明天世界就要滅亡。

    第二天到了中午張寶才起床,洗臉時還有點搖晃。我替他拍拍西裝,準備開車去迎娶新娘。然後我在他西裝口袋裡發現Linda 的名片。

    「你帶著這個幹嘛?」

    「我……」他支吾,「我擺錯地方。」他搶回名片,上車時有些慌張。

    晚上5 點,雙方父母去最後檢查會場,我陪新人待在新房。蛋白質女孩在做最後補妝,我從來沒有想到她竟可以如此閃亮。張寶一個人躲在廚房,昨晚的食物還沒有吐光。門鈴響,我打開……

    竟然是Linda 

    「你來幹什麼?」

    「張寶找我來的。」

    這時張寶跑過來,汗水已經溶了他臉上的妝。

    「跟我來……」他帶著Linda 走進樓梯間。

    我跟上去,樓梯間的門被鎖了起來。我用力敲了10分鐘,門才慢慢打開。

    張寶倒在我身上,領帶已經鬆綁,脖子上血脈賁張,臉摸起來很燙。我們站在飯店20樓的走廊,卻感覺踏在一朵雲上。

    「我不能結婚!」他抓住我的衣領。

    「什麼?」

    他一直喘氣,好像剛跑完百米。

    「我不能結婚,我發現我還是會愛上別人……」

    「Linda ?」

    他點頭,我刷他一巴掌。

    「你這個王八!」

    「隨你要殺要剮,但我必須說真話。」

    「聽著,那不是愛,」我抓住他的頭髮,「愛你的人在新房,Linda 喜歡你只是因為昨晚我們小費給得很大方。」

    「不,Linda 是愛我的!」他推開我,喝醉酒一般搖晃,「我,我要走了,剩下的事你來擋……」

    「等一等」我抓住他西裝的尾巴,他被我拉倒在地上。我抓起他,把他拖到牆上,「你今天一定得結婚!」

    「不!」

    「記不記得你上禮拜跟我說,你已經厭倦了單身生活,沒有力氣再對抗寂寞?」

    「有了Linda 我不會寂寞。」

    「記不記得你說,你希望每天醒來有一個人睡在旁邊,她的笑容圓滿得可以用來發電。」

    「那是我為了要結婚而自圓其說。其實每天醒來我最渴望的是ICRT的廣播,聽到昨晚NASDAQ指數又被打破。」

    「不,」我大吼,「你不是一個這麼物質的人!」

    「不,我是!」他吼回來,我嚇得退後三步,「我希望我不是,希望自己能欣賞女人的氣質,對藝術不是這麼無知,能勇敢地講自己的心事,看到落葉能寫一首詩。我試著要那樣,但我做不到,」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不要自欺欺人,你和我一樣,只是你壓抑得比較好。」

    我坐到地上,想起一年來我們遇到過的女人。認識她們像參加猜謎遊戲,我是天才兒童但得分很低。她們是深海我想探底,最後卻慘遭溺斃。也許張寶是對的,追求心靈最後會身心俱疲,重視物質可以讓這一切比較容易。

    我驚醒過來,張寶不見了。

    我衝到新房,只看見新娘困惑的眼光。我跑到典禮會場,50桌的客人已開始擡頭仰望。

    「各位先吃瓜子!」

    我衝到lobby.

    「他開禮車跑走了!」服務生說。

    我跳進計程車追去。張寶開得很快,禮車上飄揚的紅絲帶好像在說「有種你過來」。我可以看到張寶的後腦,篤定得像一尊石雕。我把頭伸出窗外對前面大叫,差點摔到路上的安全島。他開過餐廳、舞廳、pub 、KTV 、我們的小學、中學、大學,他猛按喇叭,好像是在對這個城市說一個笑話。就在他大鳴大放時,他的車撞到前面一輛跑車。

    一名女子從跑車上下來,身材和臉蛋都比跑車還要精彩。她大罵張寶,三字經刺耳得像一把刀。如此美麗的女子用這樣的語言,你真的覺得上帝在和你開玩笑。

    我走上前,張寶也走出來。我們三個人站在路中間,一切又回到原點。

    「接下來呢?」女子問。

    我們對望。

                              (全文完)

http://www.tw001.net/novels/dangdai/danbaiz/danbaiz.html

 

“蛋白質女孩”的十種生活

 

  “蛋白質”女孩就是單身的白領物質女孩,她們在大都市人數眾多,吸引著眼球。

  單身很快樂,走到哪裡都不用向別人作交代。單身有時候也寂寞,不過寂寞其實也是一種快樂。

  有人這樣形容單身女人的生活:白日天使,夜晚魔鬼。你能有多少種想象,她們就能給你多少種可能。她們擠公共汽車、不斷的讀書、努力工作、鍛煉身體﹔她們扇男人耳光子、適當逞強、適度撒驕、不刻薄自己,她們泡網、泡吧、泡書、泡音樂、泡男人……

  1.適當的勤儉和吃苦

  我們之所以把擠公共汽車排在第一位,是因為它集中體現了中國傳統女性的最大特點:勤儉節約和吃苦耐勞。當然,勤儉也是有一定限度的,絕對不是為了斥資購買小轎車,而強迫自己喝5分錢一碗的湯。適當的勤儉和吃苦會讓自己過得快樂而單純。

  2.不斷地讀書

  讀書的最大好處是,獲得未知的知識和技巧、接受他人的經驗和教訓、提高個人的素質和修養。高爾基說:“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單身女人最忠實的情人應該是書籍,把書作為自己進步的階梯,活到老學到老,才能一直保持自己的魅力,不同時代脫節。

  3.努力工作

  工作最基本的需求是賺取生活費用,養活自己,補充家用。但是,現在更多的單身女人努力工作是為了釋放自己最大的價值,在不斷的進取和成績中獲得肯定和自我完善。她們與那些放棄工作、走入家庭的女性成鮮明對比,更顯獨立自主、特立獨行,為社會創造價值,是城市街頭匆匆奔走的亮麗風景線。

  4.鍛煉身體

  眾所周知,鍛煉身體能保持柔美的曲線、強健體魄、培養活潑好動的性格、建設開朗豁達的心情。新時代有口號說“流汗的你才是美麗的”,我們暫不論它的准確性與否,畢竟,它帶來的收益要遠遠大於失去的。

  5.不同居

  同居的女人以為同居能牢固愛情、換來婚姻,真是大錯特錯。不同居的女子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追求,有溫馨的朋友圈……試想,一個沒有婚姻保障的女人,整日做著柴米油鹽的雜活兒,能有多美麗?

  6.不泡網

  上網是本世紀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一樁事情,有的網絡公司還沒打出“姐妹們,上網去”的口號來專門吸引女性瀏覽自己的網頁。據調查,75%的人上網除了查詢資料之外主要用來聊天,於是導致泡網的敗筆:金錢損失,車華流逝,錯過身邊的風景,走入幻覺,與生活脫節。

  7.扇男人耳光

  見過一對吵架的男女,憤然屹立街頭,搖曳在路人好奇的目光裡,女人高高揚起或大或小或嫩或粗的巴掌,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啪”的一聲落在男人的左臉或右臉上。管他誰對誰錯,姑娘瀟灑的壯舉,令路人側目,讓男人寒心。如今果然流行“野蠻女友”了。

  8.適度逞強

  一本書上說:“現代的男子更喜歡《莫斯科不相信眼淚》中卡捷林娜那樣爭強好勝的女子”。女人雖然不是天生的弱者,畢竟較男性性情溫柔力氣弱小。所以當別人明知你此事很難做得來,又看你偏偏要做的勁頭兒時,你那青春倔強的美就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他眼前。

  9.適度撒嬌

  與適度逞強相反,撒嬌也要做得適度,撒得嬌柔可愛。隻要把自己特有的嬌媚在愛人面前表現一番,他便會被你凝聚著千恩百愛的嬌態所擊倒,從而獲得心理上的特有的滿足。

  10.不刻薄自己

  一些離了婚的女人,往往會抱怨“我從前太傻了,賺錢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舍得花幾百塊錢給他買衣服,自己從來沒穿過上一百的衣服:精打細算,為家庭計劃未來,卻沒給自己留下後路……”而單身女人沒有義務為家庭為愛人盡責任,應該該吃的吃、該穿的穿。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愛自己。你若不對自己好,誰又會對你好呢?

http://life.people.com.cn/BIG5/1090/3868342.html

 

愛情經濟學 ‧王文華

 

十月中,史丹佛商學院的副院長來臺灣,校友藉機小聚。學弟要我建議地點,我說了一家義大利餐廳。學弟說:「那家不錯,酒和開胃菜都很棒!」我說:「我不知道,我通常一個人去,只點主菜。」

那晚校友到齊後,先請副院長講話。他是經濟學家,從經濟學談到學校的新發展。我聽著聽著,想起12年前在史丹佛上經濟學的情景。

當年的老師是世界一流的經濟學家,但我跟他學到最多的,是愛情。

畢業12年,當我在現實世界運用過經濟學和愛情學後,發現兩者之間,有很多共同點。

研究生產成本時,經濟學有一個「邊際報酬遞減法則」。比如說一塊花圃,你灑下1公斤的種子,長出1公斤的花。照理說灑下2公斤的種子,應該長出2公斤的花。但事實不然。2公斤種子,在栽種法不變的前提下,只會長出1.5公斤的花。因為土壤的養分,不足以支撐整整2公斤的產量。

更精緻地解釋「邊際報酬遞減」,應該要說投入額外的生產成本,一開始的確會造成等比例的產量。但到了某一點之後,產量就越來越少。

對比較薄情的情侶,那一點叫「上床」。對比較幸運的,那一點叫「結婚」。

男女剛開始交往,就像一片初耕的花圃。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所付出的每1公斤努力,都能引起對方1公斤的回應。如果他愛你超過你愛他,你甚至能得到超過1公斤的回收。這次你請他吃飯,下次他請你。你生日時他送你禮物,他生日時你不會忘了他。

可惜熱戀期一過,一旦雙方有了某種形式的承諾(牽手、上床、結婚……)後,花圃就開始荒蕪。懶的園丁就隨便種種,本來的自我期許是花團錦簇,現在可以接受枝葉扶疏。原本發誓要天荒地老,現在只求對方不要遲到。

而那些勤勞的園丁縱使加倍努力,土壤好像也不會特別感激。原本情人節送她花她會睜大眼,現在情人節送她花她會嫌你當了冤大頭。

這當然不代表你就不愛對方,只是願意會愛付出的努力,和從愛中得到的快樂,都隨著熟悉,而遞減了。

「遞減法則」適用於所有年紀,「市場幹預」比較適用於五年級。

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最有名的比喻,是「看不見的手」。他倡導自由經濟,反對政府幹預,認為在自由、開放的市場內,供給和需求會自然達到平衡。價格太高,需求就減少。價格降低,需求增加,價格可能又跟著增加,但到了大家不願負擔的程度,需求又減少,價格又被迫降低。這種「價格機能」,就是那隻「看不見的手」。

有「看不見的手」,當然就有「看得見的手」,也就是政府的幹預。當政府以法令或關稅來決定供給、需求、甚至價格,就是伸出了看得見的手。「看得見的手」有時會保護市場,比如說掃除不法和弊案,有時會傷害市場,比如說官商勾結。

20幾歲的愛情市場,極端自由化。供給和需求都很豐沛(廣大單身人口)、交易市場眾多且活絡(夜店、KTV、網路……),所以戀人在一起通常是你情我願,分手大多不會鬧上法庭。看不見的手巧妙安排,市場皆大歡喜。

30歲後期,也就是五年級的愛情市場,看得見的手容易一手遮天。那些熱心替晚婚子女相親的父母,就像幹預市場的政府。李媽媽想撮合自己的兒子跟張媽媽的女兒在一起,一行四人周六中午約在五星級飯店,旁邊可能還有金阿姨和謝太太作陪。吃完午飯四位媽媽去摸八圈,男女主角被要求去看電影。這就像兩國政府規定各自國內的某家公司要跟他國公司合併,而且初次開會就已請律師出席。絲毫不問兩家公司的產業是否互補、文化是否相符。

政府幹預市場常用的理由,是保護人民的福利。就像積極相親的父母,都是為了子女幸福。此時要問的是:人民到底怎麼樣最幸福?李媽媽說:「如果放任我兒子自己去找,搞不好一輩子都找不到!」但李媽媽忽略了一點:在自由的愛情市場中(沒有誰和誰一定要在一起,或一定不能在一起),如果李小弟長期沒有對象,有可能是因為他不想找,並不是因為他找不到。他覺得自己一個人的生活,比婚姻生活更快樂。誰說公司一定要合併?誰說有情人一定要終成眷屬?

不過話說回來,有時政府是對的。就像政府為了扶持具有策略性價值的新興產業,必須提供補助。比如說美國政府為了發展可以替代石油的能源乙醇,大量補助可以提煉乙醇的玉米產業。有時,媽媽是對的。如果李小弟天性害羞,是個愛情新手,適度的扶助,是李小弟需要也歡迎的。

這又要講到經濟學中的「學習曲線」。

「學習曲線」的想法是:當累積的產量變成2倍,生產每一單位所需的勞力、或時間、或成本,會減少某個固定百分比。好啦,說穿了,這也不是什麼經濟學,就是俗話說的「熟能生巧」。

如果李小弟是愛情新手,放任他在自由市場爭鬥,他可能永遠不會起步,或是很快就放棄。若他不幸碰上表面清純的沙場老將,弄得人財兩失,輕微的從此金盆洗手不問世事,嚴重的看破紅塵頓入空門。

在這種情況下,李媽媽幫他過濾適合的對象,也不期望他立刻結婚,只希望他開始學習和異性相處,不失為一種安全的入門方法。畢竟打電話約第三個女朋友時的手,不會像約第一個時那樣發抖。和第三個女友分手時,不會像第一次那麼想去跳樓。

「學習曲線」的成果,是「經濟規模」。當製造的數量變多,單位的成本就變低。說穿了,就是效率。有效率的愛情玩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騙到第100個女孩,為什麼,因為他從前面99個學到訣竅,而人在愛情中的罩門都一樣。

這樣說,「經濟規模」似乎很糟,但有時候它很好。當你被99個愛情玩家騙過,你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揭穿第100個。但看穿,未必會拒絕。我的女性朋友們還是前撲後繼地愛上同樣的危險男人,以為自己,是的,惟有如此獨特的自己,可以改變浪子。

心碎,沒有學習曲線。錯愛,永遠不會學乖。她們搬進浪子的家,三個月後,甜蜜部屋變成忠烈祠。我總在半夜接到電話,打開門,把家變成急診室。

唉,我又好到哪去?憑什麼說別人!我不是清純的李小弟,但也跟他一樣還在浮沈。沒想到畢業12年,當我已經離開企業界,才真正體會到史丹佛商學院經濟學教授保羅‧洛瑪(Paul Romer)的理論:「很多產品是互補的。某一產品單獨存在,價值不會太高。但當另一產品出現時,彼此的價值會同時提昇。以筆為例,若只有筆沒有紙,沒人會用筆。有了紙後,筆和紙的價值都提昇了。」

好了,縱使你沒讀過經濟學,現在也不用紙筆,你也知道這其實是在講愛情。兩個人比一個人好。兩個人點菜比較好點、在餐廳的位子比較舒服、看完電影有得討論、開車比較不會迷路、洗兩個人的衣服比較省水、兩個人坐一部車比較省油、兩人同行一人免費,兩人的家比較不會鬧鬼。

除了這些現實的考量,更重要的是兩個人的心靈力量。有了適合的對象,她會不斷地刺激、鼓勵、啟發你成為更好的人。在愛情中,我曾經是最好的自己。一個人時,我大多平凡無奇。

當然,兩個人也會讓我們面目猙獰,就像筆也可以拿來做殺人武器。但只要選對了紙,大部份的時候,我們是用筆來寫詩,不是行刺。

副院長說完了話,校友們開始用餐。我並沒有和這位經濟學大師分享我的愛情經濟學,我猜老師大概不會喜歡我這樣瞎掰。然而,但我坐在眾人之間第一次品嘗這家餐廳的紅酒,並和旁邊的校友分享我因為一個人來而從未點過的開胃菜時,我深深地相信:經濟學、和愛情,的力量。

◎刊載於2006年12月8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TimesHtml/authors/tomwang/works/economics.htm

 

《王文華的香港愛情故事》

 

「晚上去看百老匯音樂劇《西貢小姐》吧!」星期六一大早,她把我吵醒,精力充沛地說。

「臺灣演了嗎?」我問。

「我們去香港看!」

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她幾乎住在機場。跟她交往不需要學會法式接吻,但一定要有各國簽證。當她說:「晚上我請你吃披薩。」她的意思是:「待會兒我們去羅馬。」

我雖然也跑遍世界各國,但大多是出差,不是享受。所以在經營情趣方面,其實是生手。為了討好她,那個星期六下午,我躲進廁所,訂了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半島酒店。特別要了能看到海景的房間,並請飯店準備一個水果籃,裡面放一張歡迎她的卡片。一切打點好後我走出來,發現她也在客廳打電話訂房。

「我們住尖沙咀的梳士巴利道好不好?」她說。

我嚇了一跳,以為她訂了同樣的飯店,沈不住氣地冒出一句:「我訂了梳士巴利路的半島酒店!」

她說::「我訂了梳士巴利路的YMCA。」

就這樣,驚喜沒了,但多了很多體貼。

到了香港,坐上機場快線。她靠在我的肩膀,我們各用一個耳機聽隨身聽。到「青衣」站時,她說:「『青衣』,好美的名字,你知道典故嗎?」

「是不是資治通鑑中講的『青衣行酒』?五胡亂華時,匈奴人打進洛陽,在光極殿上逼晉懷帝穿著waiter的青色衣服,為大家倒酒。」

「你的解釋怎麼這麼不浪漫!我寧願想成是京劇中的『青衣』。她們是端裝嫻淑的熟女,跟辣妹般的『花旦』是天壤之別。」

「喔……」

「你比較喜歡『青衣』還是『花旦』?」她冷不防地問我。

我看著這名只比我小一歲的熟女,立刻狡猾地說:「當然是『青衣』!你看,我還特別為她們寫了一本『蛋白質女孩』。」

我們從「光極殿」跑到「太古廣場」,從討論青衣到試穿青衣。我們擠在狹窄的試衣間,我穿上她幫我挑的綠色襯衫。

「你真的覺得我是適合穿綠色襯衫的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所以你才要嘗試!」

下午,我們走在太古廣場的超市,把玩著一排排高檔美食。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推車子。雖然車子裡什麼都沒有,但我喜歡這樣的陣式。她若是挺著肚子就更美了,那樣彷彿我們是一對夫妻,星期六的下午,為一家三口而shopping。

晚上看完《西貢小姐》,劇中的直昇機仍在我耳中隆隆作響。

「我們去海邊透透氣吧!」

走到水邊,下起小雨。旁邊的太空館已經關了,但我看著眼前的水和身旁的她,周遭一切都沈入海底,彷彿我和她在太空中獨處,而我是她的衛星。她把我的眼鏡拿下,用圍巾擦了擦。當我再戴上時,愛變得更清晰。

回到房間,看著屋內的兩張床(我是在廁所中訂的房,難免有閃失)。她跳上離門較遠的那張床,因為我是她的門神,隨時可以保護她。她約了兩位師傅,大老遠從香港島跑來幫我們按摩。我們肚子朝下,平躺在各自的床。窗廉全開,看著維多利亞港。師傅按著按著,我們閉上眼睛。卻很有默契地,在同一時間擡起手、隔著床、牽著對方……

後來我們分手了,我很久沒再去香港。但我試著用那一天的美好,來沖淡所有分手後的感傷。她在太古廣場幫我挑的綠色襯衫,我只在試衣間穿過那麼一次,後來一直掛在衣櫥,像一張愛的獎狀。

我仍然不知道「青衣」的典故,而且刻意地不想知道。就讓「青衣」成為我和她之間永遠的謎吧。多年之後重逢,那會是一個浪漫的話題。

直到今天,我仍然隨時有一張香港簽證。因為也許有人會在星期六一大早把我吵醒,精力充沛地說:

「晚上去看百老匯音樂劇《Rent》吧!」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TimesHtml/authors/tomwang/works/lovestory.htm

 

羅位育《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東村出版 2012)

 

  內容簡介楨:文宣過其實!)

男人的多情心事,按捺在心口難開。

文學地質學概念之展現

小說家羅位育以彷彿攝影機剪輯的敘事鏡頭,

帶領讀者從不同角度揭開、拆解,多情男人心中不可告人的祕密。

  本書精選羅位育十四則短篇小說,敘事者皆是以男性眼光出發,周旋於女人身邊的各種多情故事。篇與篇有時互相呼應,有時互相延續,彷彿系列之作。如〈求之不得的美麗回光〉與〈路人〉,即是男主角成則面對似前女友似曖昧對象的阿咩,與現任男友漸趨穩定的情感糾結,深怕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阿咩生命中的路人,十分重視和阿咩片斷的相處時光;又如〈為了抒情的緣故〉與〈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中,成則在女友靳尚和其好姊妹陳祖寧之間暗藏的三角關係,和女友靳尚吵架冷戰,成則百般想修補與挽回,但當曾互有好感的陳祖寧結婚消息傳出,成則非首位知曉者,心中又冒出一團失落、疼痛、嫉妒、嚥不下的複雜情緒;而在〈盆地男女〉又推翻了成則與陳祖寧的認識經過……。十四篇小說,彷彿十四部不同的攝影機,充滿重疊、延續、甚至歧異的各種可能,讓我們得以看見故事的各種面向,以及人生的百般樣態。

  本書特色

  文字腔調具老式風格,優美而雅致。敘事時空切換迅速頻繁,現代主義小說技法高超,宛如電影蒙太奇剪接手法,使得微火般的靈光在跳躍的場景中自然流淌而出。新作與舊作交叉參雜,以文學展現地質學的概念,讓不同元素透過時間交疊而彼此滲透、浮現,進而衍生出新的意義。

  作者簡介

羅位育曾著有短篇小說集《鼠輩》、《熱鬧的事》、《食妻時代》、《天生好男人》、《貓吃魚的夢》;中篇小說《不歇止的美麗回光》;散文集《等待錯覺》、《有限關係》《各就各位》;編選《溫柔鬍渣渣》親情散文集等書。

  目錄

推薦序◎許悔之

1. 箭的年代

2. 舞

3. 有關地震不確定的敘述

4. 熱鬧的事

5. 幾乎遇見一個欲望推銷員

6. 盆地男女

7. 休妻啟示錄

8. 恭大喜

9. 有出息的男人

10.為了抒情的緣故

11.求之不得的美麗回光

12.路人

13.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14.越界

後記◎羅位育

附錄◎李奭學

一:慾望組曲──評羅位育著《食妻時代》

二:倒轉文體成規的心理新學──序羅位育著《不歇止的美麗回光》

  推薦序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羅位育的小說精選集以此為名,恰巧體現了小說這門手工藝的興味:街談巷議、細瑣微渺,無不可入題。

  對我這樣一個文學編輯和愛好者的人而言,羅位育是一位被文學史「低估」的小說家。

  他的小說,語言之細密、情節之敷疊,有其獨特難言的魅力。

  而我相信,日後,不知多久之後,將會有小說評論家或文學史家,發現他的小說在文學的星圖中,是一顆獨特的星。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評論家李奭學在很多年前就深切的看到他小說的魅力。

  很高興羅位育的小說精選集出版了!我的思緒,回到解嚴前後,當大家選擇與時代意識交鋒時,羅位育選擇了一條人煙罕至的小說之路。

  後記 發現有事了

  小學時,有事看不懂了,我喜歡四處追問人家:「為什麼?」。或許長輩被我追怕了,就塞了《十萬個為什麼》給我,就自己翻看吧!嘿!內容還真的有意思,譬如:「長頸鹿的脖子為什麼這麼長?」;「為什麼先見到閃電之後,才聽到雷聲?」等等。我讀得很過癮,也對同學說得很過癮。

  書上有一頁,寫著:兩兄弟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弟弟眼尖,看到一隻蒼蠅停在天花板上,弟弟問哥哥:「為什麼蒼蠅不會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哥哥便慢條斯理地答覆弟弟。

  讀到這兒,我已不關心「蒼蠅幹嘛不從天花板上掉下來?」,而是羨慕想著:「這兩個人好幸福,不必作功課,就這麼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說蒼蠅!那他們的媽媽不會追問功課作完沒有?哥哥會不會叫弟弟去打蒼蠅?弟弟會不會向媽媽告狀,說哥哥欺負他?……」

  嘿!我偶然發現了一些事麼?《十萬個為什麼》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它讓我心中有了「兩兄弟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的生活愜意。成年以後,我的一篇小說〈熱鬧的事〉就自然放入這份愜意,雖然,並未出現「兩兄弟輕鬆地躺在床上看蒼蠅」的情節,但兩兄弟比賽摺紙青蛙;誰又先辦婚事……的熱鬧,就是脫胎於多年以前的「羨慕之情」吧!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十四篇小說所敘述的故事,都是興發於偶然遇見的一些人和物:《草莓宣言》、瑪莎.葛蘭姆的舞蹈報導及相片、大學的選課規定、國中就業班自習課和地震、喜帖、超市的收銀員、狗食罐頭和人物裸體素描、不孕症、婚禮男儐相、日本一千元鈔票人物肖像、巴哈《平均律》、超速罰鍰、理髮店、新光三越站前店、朋友長輩的葬禮等等。這些人、物究竟聯絡照應了什麼故事?敘述的手法為何?呈現怎樣的人性感情?就邀請讀者發現和定位吧!

  集中,有十篇短篇小說,挑選自出版的五本短篇小說集和一本中篇小說。另有四篇短篇小說,當年,因主題有別而未收入短篇小說集,現在鄭重放入。

  偶然發現了一些事。

  偶然發現了一些故事。

  這是我的寫作動機和樂趣。

  然而,不斷發現身邊環繞真誠的祝福和鼓舞感情,就不是偶然了。

  一九八六年開始,只要書寫小說之時,我的脾氣總是繃緊焦慮,牴牾周遭心情,但家人卻是寬容不歇,我且愧且謝。

  小學時期,戚奎錦老師費心圈點我的作文,不吝讚許,讓我喜愛寫作;大學時,楊昌年教授認真啟蒙小說創作,當我的文字還只有三分顏色時,就全心為我指出開設文學染坊的方法。

  我向敬愛的兩位長輩深深鞠躬!

  我有幸,寫作路上,前輩朋友同學同事同道多方關懷。

  非常謝謝!

  謝謝「東村」的總編輯林宜澐以及編輯暐婷,他們費心促成《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宜澐兄是優秀的小說家,他慷慨提供「小說選集地質學」 的美好觀念。

  特別感激三位摯友諍友,他們一直拍拍我的肩膀鼓舞。我深深感念在衷。

  詩人許悔之。

  小說家前輩陳雨航

  中研院李奭學教授。

  之後,我繼續寫作。

內容連載

  〈有出息的男人〉

  1

不記得是那一天早晨的某一刻(我沒有寫入名人專訪的備忘錄之中),台北盆地風颳得很暴烈,彷彿盆地邊緣蹲著一個碩大的巨人,巨人的闊口朝著盆地不懷好意地吹氣。我真是踏一步即被吹走三步,再走,我就要被吹出地球之外,像飄浮在太空的垃圾。我索性依著一家商店的騎樓柱腳處蹲下,心想:真是發瘋的風吧!我們行人又不是紙屑。然而,這風又把幾個行人吹進騎樓躲著。不過,這沒什麼道理的風把許多漂亮女人的美髮吹成髮花,這倒是令我忍不住想讚美這陣盆地風的幽默。

  然後,一顆走失的紫顏色氣球在城市上空跌撞搖擺地飛著,似乎有點怨意地在尋找它的主人,才一會兒,氣球乘著忽上忽下的氣流遊出我的視線之外。此時,盆地風的爆發力似乎小了,我站起身的同時,心裡突然飄起一幅畫面:每座城市一早就升起巨大的人形氣球以為標誌。那飄在半空的人氣球就是城市市長的分身模特兒。

  因為氣球的灌氣方式讓我想到「出息」的詞語,城市的眾多頭腦菁英之中,最該對「出息」念茲在茲的是市長吧!

  而這座盆地城市的小老百姓—我在十五歲志於學的年紀時,某一假日,在朋友家中觀賞名車模型之際,耳聞朋友奶奶在房中的咳嗽聲,我眼瞥朋友仍專心欣賞他的模型傑作,並無動靜,便起身端水送入朋友奶奶的房內。這只是舉手之事,沒想到,中午用餐時,朋友奶奶居然當著朋友一家老小說:「這個小男孩笑得模樣很好,又善良,看起來大有出息的,將來可以選市長。」年幼的我當然覺得只是受老人之託而倒水而已,不怎麼好意思獲得讚美的禮物,這下連腳趾頭都羞紅了。

  一路吃飯長大,行年二十六歲時,循愛情慣例,我送了一張生活相片給女朋友過目並且貼胸存放。相片中,我手扶公園的樹幹而身斜放著,有些畏光而瞇著眼皮,臉皮彷彿滲出「我什麼都看到了」的神態。據女朋友說,女朋友是瞄了幾眼,不覺得有什麼引人之處,而女朋友的母親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就這麼片刻(有如吞嚥口水的短暫)的印象,也沒問問我的八字,女朋友的母親親切的說:「這男生看起來會有些作為,會有出息的,妳倒是可以考慮。」

  我想我可以應徵喜餅公司的模特兒,在一大堆喜餅之間露臉,笑著說:「有廣告緣的我,敬請享用。」

  「眼光」可和遺傳基因一樣,是上帝的安排,卻又像神仙教母的仙棒一樣奇妙吧!這些身懷禮貌風格的長輩的讚美該是「碑文」那般的憑信之辭!只是長輩的口說,卻非我的感情文憑。我一直未能有機會向女友的母親當面道謝,而我的女朋友也並沒有和我這個有長輩口碑出息的男生走上百年好合的紅毯。女友母親口頭讚美我的「出息」兩年後,女友對她母親說:「我並不為有長輩緣的男生著迷。」而她眼盯著我的薄耳垂好幾秒說:「套一句臉相之詞,你好像不是貴人之相。」她又說:「別介意,這是玩笑之詞。」然後她見我沒有陪笑,才又說出真心話:「我不知道你對未來的用心在那裡,一直在雜誌社專訪名人嗎?我等得好心煩。」

  女朋友並不知道我在等她和我完成「琴瑟和鳴」的祝福使命,每晚共蓋一被而說說床邊故事。譬如,我會告訴她「出息男人」是每一城市市長的天職,我對未來的用心放在「好好選擇出息男人以照顧我和妳的城市」。和女友依禮相待說「祝妳幸福」而分手的當晚,我在穿衣鏡前端詳,我的臉相真的不貴嗎?我或笑、或衝動、或揚起眉毛作微怒狀。然後,我一個人吃著涼掉的晚餐並且心想:我說﹁祝妳幸福﹂時,是否口齒清晰呢?或者眼光溫和如騰雲的仙人嗎?

  2

即使沒有女朋友拍拍我的臉說好好努力加餐飯吧!我也一路吃飯、喝水、和無理的路人吵架,偶爾在雜誌社的專訪內文寫錯受訪者的姓名,就這樣又(生了一些皺紋)兩年。某一星期六的晚上,我揣著不薄的紅包和無所謂的心情參加同事的婚禮。在恩愛新人尚未亮相吆喝吃酒之前,我們一干人等各自張揚台北城市盆地的求生經驗。或是想像力。

  有一位藝文界的人士喜孜孜地說,他昨天攔下一個公車性變態,揍得變態男子的老二都縮了,然後他命令該男子蛙跳逃命。我在滿桌的笑聲之中嗑瓜子,而且我世故的心頭亮得很,想想依他所奏未必如此,那性變態恐怕是影射要減他薪水的老闆,他曾逢人便罵老闆為變態老賊的。

  「不過,」我接上他的話題,「我倒是勸了一個性變態要為社會做義工服務好換取尊嚴。性變態說他要指導路人如何觀察性變態犯的眼神。」我是盡了喝喜酒客人的暖場責任,可是,我並沒有聽見接二連三的笑聲。他們一干男女正在互相說明最近流行的時髦效率運動有那幾類,是耍嘴皮運動吧!我心裡暗暗笑著回話,並把目光隨意好奇地流向左右前方的桌次,新人並非名人,到底會有多少觀眾來捧場呢?

  承蒙老天的錯愛吧!在前方的桌中賓客內,我竟然見到那名前女友正在專心聆聽一位貌似日本一千元紙鈔的肖像—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中年男子說話,女友也為男子撥了撥前額的髮絲。這位類夏目漱石中年男子似乎說出了自己的欲望深度,喉結隨語速而上下起伏劇烈。我記得喉結軟骨的背後是氣管和食道吧!雖然我和前女友已經不必聞問感情了兩年,可是,今日乍見她專心豎耳聽人說話的神態,就不免覺得好像她對我失禮了。讓她失禮的這位男人夏目漱石的出身是什麼?我很想從我這兒彈扔一顆瓜子進入他因勤於表達意見而張大的口腔,趁「會厭」尚未覆蓋他的氣管入口,瓜子毫不客氣地就闖入他的氣管之中,讓他不再那麼神氣。

  喏!我認真想壞事的腦袋會孕育出什麼抒情的臉孔?會讓詩人忍不住在上頭題詩的臉孔?然而是天意授權吧,我的前女友倏然抬起臉面往我這方送來冷淡的眼光。她要看我,怎麼沒有先通知我呢?我心臟的血液頓時上湧我的腦室之中而漲潮,我口中的瓜子噗通掉入氣管形成劇烈的回聲。在我劇咳的同時,我彷彿聽到天使背後羽翼撲翅的聲音,以及我的前女友因為困惑而眨眼皮的微音。我呢?我要記得,待會兒非和她見面不可的時候,仍要對她有禮的說一聲:「祝妳幸福。」

  和女友分手後第五天,不知道前女友的母親是否記得有一位友善的男子我和她偶遇,她因此告訴了前女友說:有一名男子擁有善良的臉相,好像是出息的……

  因為,和女友分手後的第四天,我終於踏出家門往歡樂食物所在地—超級市場前進。我就是在超市巧遇(已為前女友)她的母親。我毫不懷疑地認得她,是因為我也看過她和女友合影的生活相片。個子不矮的老太太正瞇著眼在冰品櫃前挑選鮮奶。而我卻是要抱走一桶大號冰淇淋好取悅我的母親,她和我一樣是冰淇淋迷(其實,冰淇淋入口便讓媽媽覺得自己仍然年輕)。我當時抱著某名牌冰淇淋桶,從左櫃一路巡視各方冰淇淋過來,老太太是立在冰品右櫃仔細檢視鮮奶的使用期限。然後,我們的眼光觸在同一水平線上。一霎那,老太太很開心的笑出聲,她爬滿皺紋的手指著我手中的冰淇淋桶說:「這個牌子不錯啊!」我點點頭而拍了拍冰淇淋桶子,桶內的冰淇淋似乎發出了沉重而疲勞的回聲:「幹什麼?」可讓我嚇了一跳,臉脹紅著說:「我是冰淇淋迷。」老太太暢笑著回嘴說:「那我是牛奶迷。」然後,我們點個禮貌的頭,各自為手中的寵食付帳去了。

  也許現場有戀愛指導員便會告訴我,應該趨前問候自我介紹的,老太太軟心腸會再替我爭取機會,讓前女友目中有我。現在抱著冰淇淋桶子的我低垂著頭,排在一大群準備付款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姊妹的隊伍後。我覺得可惜了,老太太沒有認出那個出息的年輕人的我。她只是視我為友善的年輕人,和一瓶友善的鮮奶沒有什麼分別。換言之,過去讓她深以為然的﹁出息﹂亮光,大概已在我臉上消失許久了。

  這天晚上,我抱著冰淇淋桶回父母家吃晚飯。媽媽說喜歡孝順兒子挑選的冰淇淋,所以下廚清蒸一群手爪受縛而醉眼惺忪的紅蟳們來犒賞我的味覺。趁紅蟳們尚在蒸籠高聲喊熱的時刻,媽媽拿著湯匙舀幾口冰淇淋甜甜喉舌。爸爸招呼我到他的修身重地—書房,讓我欣賞他最近著迷的藝術複製畫明信片。我眼瞄著雷諾瓦、克利、米羅、秀拉,然後我翻到義大利畫家莫迪尼亞尼的人像明信片,就想發笑了,有一張名為「橫躺著的裸婦」中的裸婦模特兒不就是前任女友嗎?應該說前任女友的長相酷似那名裸婦(中分的長髮,橢圓臉,下巴尖,修長眉鼻,特別是杏仁曳長的眼形,麥色皮膚以及懶惰的眼神),那我似乎得見了前任女友的裸繪了。於是,我邊伸懶腰邊向爸爸扯一點小謊,說我對莫迪尼亞尼也有一點好感,可否讓我帶回家好好欣賞呢?這真是令人心神不定的晚餐,在品嘗美味的醉紅蟳時,我因為對袋中的「裸婦」掛懷,還不小心地讓那沉默的紅蟳以大爪剟刺了幾道血痕。我也還這麼想著:就寄上這張「裸婦」給前任女友致意吧!表示我觸景生情。

  天知地知,我真的把「裸婦」明信片寄給了前任女友示好後,我並不知道前任女友會在臥房高喊「救命」,或是「我還要愛他」之類的情感語詞。反正,她沒有送來任何回音,或是靠近我的腳步聲。

  雖然,在同事的喜宴上,意外逢著了穿著體面而美麗而聰明而不在乎我的前任女友,我卻沒有考古的心情走向她低聲說:「妳喜歡那位『裸婦』嗎?」在新郎新娘腦中念著洞房而臉上掛出甜蜜微笑送客之前,我決定先行離席了。我當然是走在她的眼光之前。我走回我的家中查查名人檔案,好看看那位夏目漱石臉是何許名人。也許我可以想出題目採訪他,以示我的好眼力,前任女友可能會在遠處向我微微頷首吧!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午前,老天的臉色就已微微發抖了。

例假日的午間新聞快嘴照例報導了多少好事壞事之後,氣象女主播眼露「我會不會失言?」的悲光,微潤的小嘴宣告:「的確是少有的豪雨!明天、後天,雨勢還要更大!」歇了一秒,她輕嗽了一聲,再吐出問暖的心意:「出門別忘了雨具呀!」

  逐漸埋入午睡狀態的我,矇矓地想像著:「老天或許要讓這座城市浮在水上麼?」

  然而,我在被窩孵養的溫暖午睡被女友靳尚打斷了,娃娃臉靳尚在電話另一端先是鄭重地嗟嘆說:「看來,除了你,我信不過任何人!」我很想任性地回嘴:「拜託,我信不過睡不飽的自己!」然而,這是無法發作的夢話。我只能邊努力提起沉重的眼皮、邊耳朵吸收靳尚認真的心意:「我的好友陳祖寧要結婚了,她先將喜訊告訴另一個朋友,我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我邊揉眼邊望著漸冷的被窩,再小心地選詞回話:「那妳將來的喜事,也不要第一個通知她就好了嘛!」然而,我的內心卻有一些話浪在拍岸:「這下……妳就不能拜託陳祖寧做伴娘了!」我們之間飄浮了大約一秒的沉默感情!好像靳尚聽出了我內心有什麼正在碰撞推擠的聲音,瞬間,話筒內傳來急腔快板:「成秋,你在奚落我?」

  我搔搔頭想,靳尚呀!靳尚呀!我要保持沉默了!

我以為自己才應是陳祖寧宣布喜訊的首要對象。畢竟呀,差一點的,我們彼此也要對口一段感性的相聲。

  我和靳尚才開始對眼、卻尚未交心之時,靳尚引著好友陳祖寧來見我。靳尚邊手指玩耍陳祖寧的髮梢邊笑說:「如果我會結婚,這位美女就是我伴娘的第一人選!」靳尚快樂的話風輕推我的眼光往陳祖寧行去。這位眉色如深夜、眼送暖光、笑容宛如幸福新娘的年輕女子,似乎沉靜專心地聆聽靳尚的「伴娘說」。

  我大概是個容易投身魅力感情的人吧?我逐漸著迷靳尚會說話的的娃娃眉目,也深深流連陳祖寧年輕容顏上的淳淨眼光。在一個甜蜜的月內,我分別挨在她們的耳邊敘說抒情的心願,譬如:「希望妳們魅力長存!」我們也交換幾封關於「好感進行中」的體己書信。然而,就在我覺察自己不時想起陳祖寧的新娘笑眼之際,陳祖寧閱讀了靳尚正要寄送給我的正式情書。

  我和陳祖寧鄭重收回彼此甜蜜心意的那晚,我們升上新光站前大廈頂樓,以有限的時間欣賞台北城的無限夜色。我好奇地遊走東西南北的觀景窗前,眼見腳下成群建築和車輛身著華麗的光衣,我的心情隨之飛臨光海之上,卻沒有意思來辨認城市各區的專名。或許是心飛高了吧?我竟然忘了要向陳祖寧說出一句祝福要語,是的,我的用情祝福……我本要面露解事的自在笑容說:「魅力長存!」

  這晚,陳祖寧見到我的第一句重話是:「哇!她真的對你太用心了!」不知為什麼,她話音稍歇,我腦內立即浮現靳尚情書結尾的優美簽名字形,我以為優美的簽名字形正是靳尚的感情用心之一。我和陳祖寧有禮地互道再見晚安之後,我高舉雙手向陳祖寧示好,我說:「希望妳盡快擁有可以用心的對象!」於是,陳祖寧的臉龐緩緩搖曳著一朵淺笑,輕聲說:「我有喜事,你會第一個知道!」

  我是搭乘發光的公車返回住所的。在車座上,我漫看車外泛著市光的夜遊路人。有些字眼散在心底各處發射微光,這些散字彷彿來自宇宙深處的迢遙星光……夜遊路人、公車司機、同車乘客、那位還在新光頂樓淺笑的陳祖寧……甚至……我,都不知道這些散字會不會聚合為意義的眾句部落?或許就只是那一句「魅力長存!」的不斷回聲……。直到回家面對雙親禮告晚安、赴床就枕之時,我還沒為那些發光的字眼妥置意義來。

  半夜,因為口中焦灼而醒。解渴了,我的睡意也突然溶於水了。驟醒的雙眼便想張望什麼的,於是,便扭開桌燈來找冊書解悶。然而,燈光溢流桌面,物品都在光中浮了起來,幾封靳尚的書信溯光而來……這一瞬間,早先散居內心、不知是好是壞的字眼結盟為好幾句疑問了,它們群聚我腦區發聲:「為什麼靳尚要讓陳祖寧看信呢?」「為什麼陳祖寧說別再單獨會面了,我也隱隱覺得輕鬆呢?」「為什麼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的喜事呢?」……自深夜抵至天明之前,「呢?」聲不絕於腦壁。

  幾個鐘頭之前的黃昏,夜燈逐次在台北現光。升上新光頂樓之先,我伴著陳祖寧在女衣部門隨逛隨看,穿行於色香味俱全的美衣麗裳之間,我們眼光賞識眾多台北美女的顏色。我的耳朵先安靜聽著陳祖寧口中的閒事,譬如那些設計師自以為是女體的知音,其實誤入歧途了,或是她挑選衣服的心意不易定奪……等等。我能夠吸收這些陳祖寧式的生活意見,但是我無法一一對焦回話。

  陳祖寧心中的正事,揭曉於我們走向登樓電梯之時。陳祖寧深眉下的烏黑深眼浮動著笑紋,她的聲音聽來感情飽滿:「哇!她真的對你太用心了!」然後呢,沒等我的回音,她繼續沉穩地發聲敘事衍義……彷彿一場專業的旅行行前說明會。一直都是我聽她說:「靳尚讓我看她給你的信,呀!我不知道她對你那麼專心的。」「我有注意過你,我知道你也是有心人。」「我已沒辦法對你動心了!」「我很認真的!」「繼續維持友善的好感吧!」……

  在聽話的當兒,我一直選不出恰巧的詞彙來回覆,甚至適宜的應聲也沒從唇口流露,除了靳尚情書結尾的優美簽名字形宛如小舟隨波一般地遊入腦海之中以外,我的內心感情沒有任何聲色可以寄託。直到那句「別再單獨會面了!」問世之後,我似乎才恢復發言或發聲的本能。然而,我也先只是簡單說了一個「哇」字。聽起來像是一隻餓肚氣餒的小狗虛弱喊汪。

  「呢?」的疑聲絕於天明之際,我沒有為這些問句鎖孔配好答案鑰匙。我其實很輕易地就放棄推敲問句的細節了。天明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盪出一句話來:「原來魅力很容易消失的!」當晨光引來涼風入戶,我便離開「陳祖寧」三個字而洗臉醒腦去了!

  我沒有向靳尚求證「讓陳祖寧看信」的事實,因為我真的這麼想著,「私信共閱」,似乎是她們女性情誼的奧秘之處!

  然而,當靳尚按住「我的好友要結婚了,我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心事不放之時,陳祖寧那句臨別贈言──「我有喜事,你會第一個知道!」便在我的腦海發亮了。不過,當年,我在半夜忽然組合成功的疑句之──「為什麼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的喜事呢?」也瞬間在心中重新發光了。如今將這兩句「你會第一個知道」「我不想第一個知道」重話撮合一起,我彷彿眼疾乍癒,便清晰得見往日令我失眠的哀傷答案:「希望我是陳祖寧心中難忘的人,所以我不想第一個知道;希望我是陳祖寧心中重要的人,所以我要第一個知道」。

  原來,我一直護著小小的貪心而不知,我為自己貪心的情感而全身輕微發抖了,然而,我現在已讓貪心的情感現身而揮不去了……

  換言之,讓我牙齒幾乎咬陷雙唇的難為情發生了,我雖放下靳尚的來電卻似乎染上她的捧心之病—嘿!為什麼我並不是第一個知道?陳祖寧為何對我失約了?還是當初她沒留神失言了?

  此時,龐大的敲窗雨聲彷彿急鼓頻催,心頭發熱的我想要出門納涼,便在密集的暴雨節奏聲中著裝起來。當雙腳進入鞋子之際,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或許應該登上靳尚家門,在靳尚會說話的娃娃眉目之前探問:「我似乎是一個情感貪心的人,妳會繼續相信我嗎?」

  我浮動的心跳聲響彷彿戳中母親的感情神經,她從房內喊出黯色的聲音:「豪雨啦!雨小了再出去吧!」此刻,我耳朵似乎只招雨聲,身子急行於母親的心聲之前,將門瞬間拉開。於是,我就在浩蕩的雨聲伴唱之中,準備動身了。

  簡直是無邊的雨牆!連雨速都看不見了。彷彿雨牆由地托起直上天界。

  真是的!不過才下午三時許,已經不見天光了!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47556

 

 

胡晴舫《她》 (八旗文化出版 2012)

 

  內容簡介

一本當代亞洲女性的素描簿

一系列體現「她」的文學速寫

  《她》是當代華人作家裡所少見對於亞洲和生活在其中的「她方」書寫,胡晴舫以她慣有明敏而簡鍊的速寫能力,以川端康成所開創「掌篇小說」文體,掌握住每個稍縱即逝的現代性,以及每個女性瞬息萬變的體態神情與生命體悟,一一勾勒出「女孩」、「小姐」、「姑娘」、「女郎」、「太太」、「公主」、「女主角」、「女老闆」、「美人」等51個「她」所代表的亞洲城市性格。

  每一個不到三頁篇幅的掌中故事,是極短篇的城市文化觀察,也是亞洲女性的人生小小說。胡晴舫穿梭在數十個亞洲都市(如北京、上海、深圳、香港、台北、東京、京都、漢城、濟州島、馬尼拉、吉隆坡、新加坡、峇里島、孟買、加爾各答等等)的門廊小徑中,期然或不期然地與「她」相遇。有的是尋幽探訪,久違的長年密友;有的則是「一期一會」,近距離遭逢某個陌生的她者。

  她也是我的『遠方』。

  而我應該如何進入她的世界,我問我自己。

  我於是要求她跟我說故事。她的故事。我並不想假裝自己是她失散多年、從未謀面的姐妹,只因為我們都是所謂的亞洲女人,我尊重她獨特的存在,不願妄加評斷。

  她和我,兩個人,就如兩株從亞洲土壤冒出來的花草,在熱帶太陽下,輕輕隨風搖晃,享受就這麼活著的簡單事實。無須向任何人交代。——胡晴舫  

  作者簡介

胡晴舫 一個旅人,作家、文化觀察家,多年遊走在城市的邊緣和內心,尋找它的秘密和現代性。

  出生於台北,畢業於台大外文系,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戲劇學碩士。一九九九年移居香港。

  專事寫作,包括小說、文化評論和散文。筆鋒簡潔銳利,在兩岸三地以及新加坡的中文媒體上發表各種評論、隨筆或其他形式的專欄文章。已出版《旅人》、《濫情者》、《我這一代人》、《城市的憂鬱》等。作者目前居住在東京。

  名人推薦薦

 

  胡晴舫長年漫遊在印度、香港、新加坡與京都等地,途中偶遇形形色色的女性。她敏銳地捕捉邂逅的每個瞬間,以冷靜優雅的筆觸訴說她們的故事,為讀者展現了細膩動人的亞洲都會女性眾生相。 ——黃宗儀 (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系博士,現任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溫柔婉約不再是唯一且共同的基調,寫作觸角並不侷限於家庭倫理與親情,鄉愁亦不再是主流的書寫主題,換言之,透過全球化思維來思考的晴舫,站穩女性書寫者的位置,以勇敢且理性的判斷能力、犀利的筆調,外加全球化視野來描摩、詮釋二十一世紀亞洲女性的眾生面貌。 ——許秦蓁(清雲科大通識中心副教授、中央大學中文所兼任副教授)

  目錄

推薦序  關於「她」--繪製亞洲女性眾生相  許秦蓁

莫妮卡

瑪莉亞

理想人生

大馬姑娘

買衣服

美女

小女孩

大小姐

仙人掌公主

之前,之後

銅鑼灣的電腦明星>

馬尼拉女律師

上班女郎

熱帶人生

夜上海

性福

離別是成長的記憶

胡同

非我族類

愛的真諦

丈夫的腳印

印度新娘

睡美人

緋聞女主

卡娃伊

仙女下凡

性感新加坡

上海寶貝

酒女大象

泡在酒精裡的革命

女總裁

抉擇

我很好

老闆娘

出鄉

流亡女詩人

單親媽媽

我女朋友的男朋友

外遇

拜金女郎

藝妓

偽善的魅力

中國的新臉孔

印度小姐

化妝

女知識份子

曼谷的第一世界女子

峇里島之戀

他的亞洲女人觀點

辦公室

快樂

後記  她的第三隻眼

 

  推薦序 關於「她」──繪製亞洲女性眾生相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東方才一直是西方觀看的對象。那也是第一次,我發現了我在世界的身份──一個亞洲女人。」──胡晴舫〈《她》後記:她的第三隻眼〉

  在晴舫的寫作版圖裡,除了明確、持續且深刻的「城市」主題之外,「女性」也是她長期致力關注,甚至融入城市書寫的核心題材,早在《她》便深刻的展現出晴舫對於亞洲女性形象的聚焦與觀察,透過《她》,讀者看到了亞洲女性的各種行為模式、婚戀態度、職場角色扮演,以及女性的金錢觀、價值觀、家庭觀等,在書寫的策略上,晴舫甚至融入了東西方女性的對照性思考等諸多議題。

  人說「女人心,海底針」,晴舫在廣闊的茫茫人海中,如同大海撈針似的蒐尋這些女性的獨特個案,深掘出亞洲女性的異∕同,時而透過西方觀點來透視東方女性,時而展現出自己身為「亞洲女人」的立場來重新詮釋女性思維。事實上,書中每一個女性的出場,都代表一種亞洲女性的類型∕個案,而這些類型透過作者多元的角度來審視、探索、反思,接著,讀者可以看見這些女性來自於不同的城市∕國家,像是上海、台北、馬尼拉、香港、吉隆坡、北京、曼谷……等,作家眼光細膩之處,除了深掘每位女性個別的人格特質之外,也能考量到亞洲不同的城市文化所產出的時空背景,同時,我們常在文中看見晴舫「自己」的投入──包括她個人的文化認知與相關質疑∕提問,以及她與被書寫者之間的互動∕對話──這樣一來,整部書裡被書寫的五十一位女性,與晴舫之間也有了主動與被動的連結。再者,「她」之所以成為「她」的樣貌,和「她」所屬的「城市」也就理所當然的息息相關了。單就主題整體而言,我們可以這麼說,晴舫以敏銳且清晰的筆觸繪製出亞洲女性形象版圖。

  晴舫的另一本著作《辦公室》(2005),描寫出在一種公共且共有空間下的主動與被動的人際互動、情感交流,以及性別∕層級的差異性,在這座晴舫所稱呼的「瘋人院」(辦公室)裡,每個人心中各懷鬼胎,重點是盤算著與自己利益有關的輕重緩急,因而產生出一種職場如戰場、你死或我活的都會生活型態,而在辦公室這個有限空間裡,女性也一向是晴舫所放大書寫的主體,筆者更以為這是一種臺灣女性文學書寫自解嚴(1987)以來的另類轉型,列隊於臺灣女性作家行列的晴舫,已然有別於五零年代女性作家的閨秀書寫,溫柔婉約不再是唯一且共同的基調,寫作觸角並不侷限於家庭倫理與親情,鄉愁亦不再是主流的書寫主題,換言之,透過全球化思維來思考的晴舫,站穩女性書寫者的位置,以勇敢且理性的判斷能力、犀利的筆調,外加全球化視野來描摩、詮釋二十一世紀亞洲女性的眾生面貌。

  至於《她》,我們看到了「小資女孩」在不同時空下的多種生活型態,無論故事中的背景城市經濟起飛或蕭條,無獨有偶的,這些女性的共通點在於尋求一個屬於自己的「利基」(niche)──所謂「安身立命」之所在。舉例而言,在這些個案中,無論是在情愛間掙扎的未婚∕已婚婦女,或是戲碼一致的印度賣花女孩,甚至是單親媽媽、被家暴的婦女等,她們都在自身的客觀條件中找尋讓自己能夠接受的生活型態或人生抉擇,即使處於旁觀者位置的晴舫看來,她們的抉擇其實缺乏理智的考量,或者她們的價值觀可能有某種程度的扭曲,這些懷抱著「理想人生」的女性,為了自身最大的利益,依舊不顧一切的向前衝。

  台大外文系廖咸浩教授在為《人間喜劇》(2008)寫序時,以「全球化寫作」(Global writing)來定義晴舫的作品。事實上,2001年初版的《她》,即已採取跨國∕跨界∕跨城的模式來書寫女性眾生相,亞洲女性與亞洲城市的諸多特質在晴舫書裡有了盡情展演的舞台。

  從文本上來看,包括定居香港卻來自馬尼拉的瑪莉亞、東京的卡娃伊、新加坡女總裁、上海寶貝,到台北東區的緋聞女……晴舫筆下的「她」,不僅「多變」,更是「多元」,乍看之下誤以為作者正要歌頌西方女性主義,卻又活生生血淋淋的見識到東方女性知識份子的存在焦慮,以及充分焦慮的理由,又或者以為作者的立場在於抗拒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女權,卻意外的發現趨近婚姻保守的女性也可以是大膽且勇敢經營自己身體的性∕幸福女,諸多的「她」化身為「她們」,以及身為「她們」的各種可能。

  更貼切的說,是種種「她們」的性格寫真,是使「她們」乖張∕脫序行為合理化的辯證過程──藏滿記憶的衣櫃並不是戀物癖的表徵,更沒有張愛玲童年式的戀衣彌補心態,她令人感到弔詭和不解的地方在於透過購物(購買衣物)來化解喪父的應有悲傷及悲劇性,「她」又透過黑色的側影洩漏了那發生在「夜上海」裡天殺的秘密,或許複數的「她們」更能呈現女性在不同城市中的多樣面貌及各種被詮釋且延伸的可能,「她」的年齡,可以即將滿六歲,可以剛過三十,也可以是不可言說的秘密,但過氣的身份和逐漸低落的發言魅力掩飾不了女性對於青春流逝的集體失落感。

  晴舫畢業於台大外文系,受過西方戲劇研究訓練,作品中常有著與西方文學「對照」的現象,此部分李歐梵教授在《辦公室》的序裡也已略提。此外,《她》的篇幅雖短,但以「掌篇小說」視之,仍可看出作者字字珠璣的精準、故事性強的特色,以及緊湊的短篇張力。晴舫擅長在有限的篇幅裡訴說著多元文化背景的故事,尤其這些女性來自於不同的城市與國度,書中「篇幅雖小,容量廣泛」的文學魅力的確值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深思再三。

  根據筆者的細讀經驗,晴舫在《她》裡所要呈現的女性議題至少有以下三個面向:

  1、批判女性∕資本

  此部分的女性,像是〈Monica〉中,一個在印度販賣羽毛的六歲女孩,她看似柔弱的神情,其實是「遇強則弱,欲弱則強」的,非常懂得弱肉強食的道理(〈Monica〉);至於在〈非我族類〉的她,呈現了非常嚴重的雙重標準(〈非我族類〉);來自馬尼拉的瑪莉亞,由於在蘭桂坊遇上四十七歲的法國男人而鹹魚翻身,進入上流社會,成為上等人(〈瑪莉亞〉);她購買他國護照,在上海假裝成外國人,卻終究離不開上海這個城市(〈夜上海〉);對於以上這類女性,晴舫往往採用旁觀者的角度,並以客觀且犀利的筆調來描寫她們的性格與生活態度。

  2、批判女性與職場權力∕文化:

  晴舫擅長使用階級或對照的關係來處理文本中的人物,通常看似平凡的人物背後都有驚人的人物關係圖,甚至在故事的發展上,往往安排令人訝異的情節,以及呈現女性在職場中所捲入的權力關係與張力,相關文本包括:貪小便宜的印度女性,利用上班時間打私人電話,在當地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也讓文中的計程車下了「世界上最爛的員工是女人」的結論(〈上班女郎〉);每天在香港銅鑼的電腦公司門口重複產品解說內容的「電腦明星」,她就如同一部設計好的機器,每個環節都力求精準,這類的女性把自己訓練成一部SOP流程的職場工具,也樂於這般機器似的訓練,讓晴舫直呼不可思議(〈銅鑼灣的電腦明星〉);為了調解醉酒年輕人的鬧事,新竹酒家女「大象」充分發揮了她十八年來職業無貴賤的敬業精神(〈酒女大象〉);晴舫所書寫的職場女性,從女主管到女員工,這些女性,無論職位高低,晴舫總能用一種客觀且嚴厲的眼神來觀看她們在職場上的位置與命運,以及隨著時代、環境等因素而起起伏伏的人生。

  3、女性情愛的掙扎:

  女性在情感上的矛盾,也是晴舫透過文本所傳達的主題之一,舉例而言,在美國留學的日本留學生鈴子,於十二個月內密集交往了七個男朋友,她不願意直接接受父母為她安排的結婚對象,在美留學期間,她聽從母親的忠告,將男性的「性能力」當作擇偶的重要條件,母親告訴她,在日本社會,婚後將進入一個保守家庭,唯一的樂趣就是性高潮,因此她必須在婚前找到令她滿意的男性。(〈性福的日本女性〉,《她》);來自韓國的單親媽媽,為了逃避人生、逃避多次讓她傷心的感情而從漢城搬遷到濟州島(〈單親媽媽〉);她擁有小她五歲的男朋友,也有一個結婚四年的先生,她外遇的理由並不是寂寞,也不是因為不滿,而是她享受也喜愛與兩個男性的關係,她無意和另一方分手的理由,是因為她認為她不需要藉由取捨某一方來證明愛的真諦(〈外遇〉);這些故事中的她,無論是在情感的抉擇上、婚姻的處境上都有著矛盾與情感的掙扎,此類書寫也可說是亞洲女性所面臨的共同問題。

  從晴舫作品中所關注的面向──破除國界、理性反思、女性與城市的書寫模式──來看,她開創了一種獨立且自由、借鏡西方觀照東方,並且移走於城市與城市之間的亞洲女性書寫模式,筆者深信,像晴舫這樣採取理性批判,具備全球城市經驗且採取全球觀點的台灣女作家,未來將讓當代台灣文學走出島嶼,迎向更廣闊的華文世界。

  後記 她的第三隻眼  胡晴舫

  十二歲時,我第一次出國旅行。跟著父親遊歷東南亞。雖然坐了飛機,也拿到生平第一本護照,我卻以為自己還沒有離家。馬尼拉、新加坡、曼谷、香港或吉隆坡,對我沒有差別。我當時想,他們有寺廟燒香,台灣也有寺廟燒香,他們有熱呼呼的夜市,台灣也有熱呼呼的夜市;那些開發中國家的特色,全部在我家後院可以見到。我以為,遠方,該是更奇異的景色:古老的城堡,白色的教堂,鵝卵石小徑,大理石女神雕像,雕花圓柱,巨幅油彩畫。或更直接地說,我認為的遠方,其實就是西方。

  以我對遠方的好奇,那種想要吸收異國文化的熱切,文學成了非常理所當然的方法。我於是大量閱讀外國文學,藉由西方作家的眼光,去認識他們的世界。在童年的時光,政治思考還未正式進入我的世界,我閱讀,只是為了閱讀,我毫不猶豫地跟隨那些作家的腳步,走進西方每一座客廳、每一個房間、每一間咖啡館,傾聽那些作家想要我聽見的談話與見解,認識那些作家想要介紹給我的面孔。想像中,我品嚐了無數道西方的佳餚與美酒,還能回味無窮。

  十五歲,我正式踏上西方土地旅行。我絲毫沒有生澀旅人的不安,不覺得應該有任何鄉愁。我站在大英博物館看C˙S˙路易斯的手稿,就像在看我父執輩的親筆字跡那般自然;美麗的佛羅倫斯也沒能使我尖叫,因為我在夢裡已經不知神遊過了幾百遍;我甚至學會偷偷在心中對同伴的過度興奮擺出不以為然的神色,藉此想要托高自己對西方文化的熟悉度──當然,這是一個孩子自以為是的虛榮心。迄今,我對西方文明的理解都不過是皮毛而已。

  然而,這些與西方的接觸經驗,帶來的並不是我對西方文化的更加親近,卻是逐漸的疏離。以前,在閱讀那些西方文學書籍時,我與西方作家站在同一邊,去觀察他們的同胞與其生活。我躲在作家的背後,被觀察的對象反看回來的時候,他們見到的是一個自己人在搖筆桿做紀錄,他們見不到一個異國人默默觀看的眼神。去到西方,我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向被我觀看的對象,現在具有反看回來的能力。那個眼神直接,冷漠,好奇中帶有殘忍,理性中含有分析,喜愛中具有排拒。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東方才一直是西方觀看的對象。那也是第一次,我發現了我在世界的身分── 一個亞洲女人。

  但是,我的西方之旅並沒有因此結束,只是開始變得不是那麼優雅、充滿香氣。我依然跟著作家的腳步走。只不過,我脫離了小時候喜愛的文學,選擇了批判觀點的學習。在那些理論主義的觀照下,我的亞洲女人身分成為一個思想的刺點,一個需要革命的存在,一個必須特別小心才能避免扭曲的成長,我因此長期覺得必須為這個身分捍衛、辯解,不能放鬆就這麼自然然活著。

  直到,我在美國北方一個下雪的午後,遇見一位台灣女友,她當時身穿桃紅色棉襖大褂,翻出來的袖口是亮面紫緞,手裡拿著兩冊西方人寫的女性主義經典,一頭烏黑直髮的她正與一群美國人討論「亞洲女人」。如同一個劍客,她俐落使用一些詞彙,姿勢非常漂亮;落後的,邊緣化的,被壓迫的,陰柔的,未開發的,被殖民的,傳統的,屈辱的,苦難的,包袱的,努力現代化的。每一個詞彙都含有新與舊的對立、不同價值的掙扎,聞上去都充滿悲憤而絕望的氣味。亞洲女人,邊緣中的邊緣,弱勢中的弱勢。聽見的美國人猛力點頭同意。

  頃刻,我領悟,亞洲女人這個身分,此處,比較像是一個可以被知識份子調情的文化概念,一個值得書寫的理想題材。那是書本與讀者、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一種感情的身分認同,倒不如說只是一種純粹知性的認知。雖然夸夸言談者是一個亞洲女人,但,那個出身只給了她發言的方便性,並不能夠樹立其言論的全面代表性。亞洲女人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擁有清楚的相貌和堅實的生活,而不只是抽象的數字、概念、名詞,她們的生命形態應該如同大自然的花草植物,種類繁複而多樣,活潑旺盛而充滿鬥志,渾然天成而不需詳加解釋。

  尤其,這幾年,我有機會在亞洲較頻繁地旅行,我更逐漸看清這個出身邏輯的缺陷。亞洲,當它是一個地理名詞時,那是指涉一大片多麼廣袤無邊的土地,包含了高原、高山、平原、丘陵、島嶼、火山、河川、沙漠、叢林等等許多截然不同的地理樣貌;而亞洲作為一個文化形容詞時,又是涵蓋了多少民族、多少國家、多少文化又多少宗教。身為一個東亞的華人,亞洲更容易被我簡化,意思是我常常將一張長著狹長烏黑杏眼的黃臉孔,毫不深思地就當作亞洲的唯一長相,而忘了亞洲人也能有黑皮膚、雙眼皮、深眼窩、高挺身子,甚至擁有綠眼睛、藍眼睛。我天經地義的身分,讓我更輕易忘記省思亞洲的真正意涵。就像我小時候,以為遠方就是西方,我也以為「我」就是東方。

  同時,我終於理解,寫東方主義的薩伊德或愛談亞洲女人的曲明霞(Trinh Min Ha),都與我的台灣女友一樣,是站在美國天空下發言的。他們對話的對象其實是西方,而不是活在東方的東方人。

  繞了一大圈,想要擺脫西方對東方一廂情願的迷思,結果還是活在西方文明的魔咒下。

  馬來西亞的檳城,一位想要描述自我定位的華裔女子對我再三強調:「我不是中國的華人。」她在張弼士古宅博物館工作。張弼士老先生號稱南洋第一位華人資本家,他在南洋各處建了五座華宅,正名的妻妾有八位,更有數不清的無名情婦。宅院正廳掛著張老先生於十九世紀末拍攝的人像照,他身穿西方仕紳服飾,頭戴硬式高禮帽。看起來疲倦而蒼老,一點也不像書本上介紹地那般風流倜儻,英俊健碩。從外表,這名女子和我幾乎一模一樣:華人,女性,同等高度,苗條,類似的教育程度和家族背景。活在二十一世紀初端,我們不用再委屈為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頭子做妾(雖然,不少亞洲女人仍需要如此),只因為父母跟他借了一大筆錢或懾於老先生權勢。我們獨立思考,下判斷,自行執行許多關於生命的決定。

  但,在相同的表面之後,她與我都隱隱覺得彼此仍有種說不清楚的差異。那不僅僅是個體與個體的區別,更是歷史文化、國家環境的交錯影響。隔離馬來西亞與台灣的南中國海,比起太平洋或印度洋似乎是一個太小的規模。可是,她離我的距離,不比奧國的薩爾茲堡來得更近。

  她也是我的「遠方」。

  而我應該如何進入她的世界,我問我自己。因為我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結識她,了解她對生命的期待與要求,什麼人讓她傷心,什麼事令她發笑,什麼經驗教她念念不忘,她最喜歡和最討厭的活動又各是什麼,乃至於她的星座、她的上帝,和她對男人的觀感。我於是要求她我說故事。她的故事。跟隨她話語的腳步,通過她專注的眼神,我讓自己像個無知的孩童,被領入每一座她進入的客廳、每一個她待過的房間、每一間她喝過茶的茶館,認識她認識的人,傾聽她與別人的交談,參觀她櫥櫃裡的衣服,碰觸她心愛的收藏品。

  我進入她世界的同時,我意識到,我也回到了童年的世界。那每尚未全部被理性觀點控制、充滿想像力的世界。那時候,文學是一種認識世界的牢靠方式,總是密密麻麻說了許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說,然而,實際上卻又什麼都說了,而且說得比誰都詳盡。文學曾是我的第三隻眼,幫助我看見我的凡人肉眼所不能看見的東西。

  聽她的故事,這雙蒙上陳年塵埃的第三隻眼,逐漸被重新擦拭,發亮,恢復清晰視線,試圖將她的世界盡收眼底。

  我並不想假裝自己是她失散多年、從未謀面的姊妹,只因為我們都是所謂的亞洲女人,我尊重她獨特的存在,不願妄加評斷。我也不掩飾自己在聽完故事之後依然懵懂得厲害。然而,當我與她並肩站在那座中國大宅深院的二樓樓台,靜靜聽她娓娓道來她的世界,頭一次,在我的生命中,我不需再跟亞洲女人這個鬼魅似的身分抗辯。她我我,兩個人,就如兩株從亞洲土壤冒出來的花草,在熱帶太陽下,輕輕隨風搖晃,享受就這麼活著的簡單事實。無須向任何人交代。

  關於自己,她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回頭,我仔細想想,她其實又像什麼都沒說,但是,我卻有種我什麼都已經知道了的感覺。

  內容連載

  我很好

  排列整齊的東京郊區房子,精巧到幾乎略帶稚氣的地步,彷彿孩子拿來玩家家酒的娃娃屋,惹人生出一股憐愛之心,在街巷裡走動都不免輕手輕腳,提防自己一時大手大腳,粗心踢壞了這一排孩子精心安排的屋子。

  她家就在巷頭第一戶。院子裡的竹子葉片發黃,似乎有點營養不良,陽光毫不留情穿透竹葉,在面向院子的窗戶映下一片黃燦燦的薄光。窗臺一列生氣蓬勃的非洲茱槿花,紫紅粉桃地相互爭豔,理應與東方情調的竹子格格不入,經過女主人精心排置後,不但融合得很好,甚至讓人覺得這樣擺設竹子和非洲茱槿花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在這個她自己親手布置的精緻天地裡,她過著安穩準確的日子,早晨起床,接送孩子上學,清掃家裡,買菜燒飯,抽空跟鄰近的家庭主婦聯誼喝茶,交換家居心得,為晚歸的丈夫準備洗澡水和宵夜。一件件事都照時間表去做,一點點空暇也沒浪費,一些些錯誤都不曾發生。旁人眼裡,她的生活雖然忙碌,卻紮實完滿,如同一顆星球沿著完美軌道穩定滑行,自足而平靜。

  然,她患有嚴重的精神衰弱。過往汽車稍微一聲過響的喇叭,就能讓她立即崩潰。缺了半粒安眠藥,夜裡定無法成眠。冬天清晨的冷空氣、夏天傍晚熱騰騰的霧氣或春天混合花香的氣味等,讓一般人非常享受甚至因此感到幸福的空氣變化,只會令她感到呼吸道發疼,喘不過氣來。醫師診斷,她沒有氣喘,身體健康得很。

  她經年累月擔憂著許多細瑣雜事,她面露疲倦,柔聲細語地告訴我,這些可能是她受苦於莫名病痛的真正原因。該讓孩子上什麼學校又怎麼才擠進去有限的名額,不能忘記在丈夫上司的妻子生日送禮所以確保丈夫的升遷管道順暢,不露手法地拉攏社區社團的特定成員才能讓他們辦到自己想讓他們辦到的事,刻意忽略卻要裝作糊塗神氣以躲避某些人的要求,樣樣都要做到隱晦曖昧卻又不說自明的狀態。腦子裡常常轉著這麼些零零碎碎的念頭,事事必須詳加計劃考算,同時得竭力維持一個寧靜無憂的表面態度,令得她對人生生出兩種不同反應,有時她得意自己的處世圓滑,交際手腕高級,滿意安置妥當的光潔生活;有時痛恨自己的虛偽無情,心生恐懼,不曉得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

  而,她的求生本能已經被啟動。一隻狐狸不見得生來就狡猾機靈,當牠無法根據自身意志選擇地被生入一個環境,為了存活,牠只能調整自己到適合生存於該環境的最佳狀態。日子久了,狐狸與環境生出一種倚賴的情感。在這個熟悉環境裡,牠覺得安全,覺得自在;而牠當初也許不情願學會的生存技能,雖不見得適用於其它動物社會,卻已經足夠讓牠在這個習慣了的環境裡活得舒適快活。

  「我時時嗅到,瀰漫在空氣中一種看不見的競爭壓力。妳摸不到,觸不著,卻如同氣壓一樣無所不在的一股暴力,隨時可能像一大塊無形鐵塊,來勢洶洶地從頭壓下來,把妳像一顆柔弱的草莓活生生地壓碎。毫無商量餘地。」她直起頸子,吸一口氣,憋住,像一個準備上戰場的士兵般挺腰抬顎,抖擻精神,睫毛長長的美麗眼睛一面巡視她那氣派奢華的客廳,一面射出優越的光芒,「但,我不能不同意,競爭是提升人生的正面力量。人,生來就有等級差異,總不可能都活得一模一樣,如此一來,就對努力善良的人太不公平了,妳說是不?」她句子尾音拉得很長,嘴角下垂,目光冷漠,令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得多。

  大馬姑娘

她十九歲離開馬來西亞,來到新加坡學髮藝。二十二歲開始和一個五十幾歲的荷蘭男人同居,迄今七年。也許因為她有一張方形臉龐,寬闊的顴骨和裝扮濃豔的眼睛,讓她看起來遠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成很多。

  離開馬來西亞的原因很簡單,她不喜歡被視為二等公民。「馬來西亞有許多政策保護馬來人,像我們華人要受教育,無論課業表現多優秀,獎學金永遠保留給馬來人。華人進大學的名額也受到限制,因為政府希望多一點馬來人受高等教育。」她沒有怒氣但顯然非常不滿地說,「可是,馬來人懶惰,華人勤奮啊!這些不公平的保護政策,只是讓馬來人更缺乏向上的動力。」

  她住到新加坡後,覺得很自由,對人生感到很有把握。因為,她認為在一個機會均等的社會,無論做什麼事情,只要好好工作,自然而然會有所報酬。因此,她從來不曾回去馬來西亞,她也很肯定將來都不會,雖然她的家人還住在東馬的一個城鎮。如果她想念家人,她打電話叫他們來找她,反正他們也很喜歡新加坡。

  「如果再讓我回到馬來社會,看到他們懶懶散散的模樣,一點人生目標都沒有,那種典型賺一天吃一天的熱帶民族性格,我真會發瘋。」她的眼神露出極不贊同的犀利光芒,「新加坡畢竟是華人統治的社會,比較文明進步,妳不認為嗎?」她問我。我卻實在很難表示意見。

  我們一起進到一間咖啡店。在櫃臺服務的是一位馬來女孩。我說要兩份大杯熱的卡布其諾咖啡,馬來女孩卻沒聽懂,我再重複一次,馬來女孩於是反問我要什麼咖啡,卡布其諾;大杯或小杯,大杯;幾份,兩份;熱或冰,熱的。馬來女孩教我等一等,跑進去廚房,再出來時,她先去幫一位白種男性顧客準備一個外帶紙袋,裡面塞滿紙巾和糖包,然後回到我面前,算錯了找的錢,指示我可以離開了,又馬上喊住我,給我一張收據。沒有收據,我就不能在下一個櫃臺領咖啡。等這段小插曲終於謝幕,我回頭看見她一臉嘲諷不屑。她做了一個無聲的手勢表情,意即:「妳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也表示無奈何。我們找張桌子坐下,之後,我繼續觀察那位馬來女孩,想要更精準考量她對馬來人的評語。我發現,作為一個櫃臺服務員,馬來女孩其實笑容甜美,動作迅速,而且從不出錯,當她聆聽客人的點單時,她深色光滑的臉孔顯得專心而友好。

  某一刻,馬來女孩轉過頭來,恰巧與我的視線對上,當時她正在蕩開一半的如花笑容,剎時凍結,一時進退兩難,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忽然,我悟到了方才點咖啡時那些耽擱、錯誤、笨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畢竟,獨獨一個巴掌真是拍不響的。

老闆娘

  工作不是她的本意。她原本只想待在家裡,操持家務,生幾個孩子,安安靜靜做個妻子。三年前,她的先生創立一份網上報紙,進而擴大成一個入門網站,公司擴張過速,人手不夠,她於是開始兼職幫忙。現在,她是公司最高的人事主管。

  丈夫對她的工作能力讚不絕口,「無論跟什麼人對話,她能夠調整自己,從對方的角度看待事情,將心比心。她的同理心並不虛假,對方能夠感受她的誠意,因此很願意與她溝通。她是人事管理的一流人才。」相對地,他覺得自己雖是公司總裁,卻有著零和的思考邏輯,適合做事,不適合與人相處。而且,「由於擠壓在家事和公事之間,她必須懂得如何善用她的時間,這使得她成為全公司最有效率的員工。」他非常驕傲地說。

  當日中午,我在他們家客廳裡見到這位印度妻子。她還非常年輕,不過二十七歲,相貌秀麗,說話柔細,走路輕慢,吃起東西卻咂咂作響,笑的時候也不掩口。一個非常自在的女人。

  她穿著橘黃色紗麗,端給我一杯香濃奶茶。風味過度甜膩,我喝了兩口,就擱在旁邊,不能再喝。她極力要讓我舒服,去廚房拿了一瓶普世飲料的可口口樂。想想,又回頭放三片餅乾在小碟子上,給我。我們赤足盤腿,一起坐在窗台上,看著一里外亮爍無比的阿拉伯海。那是一個星期日午後,清風由遼闊的海洋一路吹到這個孟買市的中產階級社區,遠處傳來孩童清脆的嬉戲聲,一棵椰子樹就站在五樓高的公寓窗外,彷彿沈醉在微風韻律中,輕輕搖頭擺手。此時的印度一點也不神秘,是一處親切的家常居地。

  她隨手將長髮紮成長辮子,用一個髮夾盤上頭頂,老實對我說,自己其實不喜歡工作,但是,為了丈夫,她願意作任何事情。她也不特別覺得自己多能與人相處,但,她以為作一個女人,學習處理人際關係是一生必作的功課,「試想,我們在一個熟悉的環境長大,因為一樁婚姻,一夜之間,像一棵樹被連根拔起,移植到另一個家庭裡,從此,天天要跟幾乎算是陌生人卻稱作家人的一群人同吃共睡,」她笑靨明豔,摸摸自己玫瑰紅的腳指甲,略顯稚氣,「妳怎能不學會察言觀色?怎麼能不去思量容忍和尊重的差別?即使只是到一個城市觀光旅行,也會試圖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和地理氣候。更何況要在一個地方待下來。要生存,就得調適。」

  隔日傍晚,我去他們公司。她不在。她的丈夫告知,她先回去燒飯了。他持著印度人特有的溫文態度,解釋,「雖然是我母親做飯,但是她要在旁協助。我是從我太太身上得知,新一代的亞洲女性其實活得非常辛苦。她們夾在新舊不同的兩代價值之間,企圖讓所有人滿意,結果是自己疲累不堪。但是,我發覺,也因此,女人比男人成長更快。」他說得十分認真,並沒有一絲嘲諷意味。

  拜金女郎

她把性、愛情跟婚姻分得很清楚。

  「我可以因為第一眼喜歡一個男人,立刻,當天跟他回家過夜,隔天起床分手,從此不再聯絡;也會因為動了真情而在戀情終了時跪在對方面前,苦苦哀求他不要離去,」她柔情潺潺,略帶堅毅,接著扳直腰桿,故作正經,「但是,如果他沒有錢,我是一定不會跟他結婚的。」說完,她笑得搖搖欲墜。

  戀愛一直在談,性生活時斷時續,關於婚姻的態度,她始終不曾更動。擇偶條件很簡單,對方一定得是個所謂的「金主」。有錢的男人。

  她並不是一個現實的女人。生活中,朋友有了困難,她從不吝嗇伸出援手;辦公室有紛爭,她仗義執言,不畏高層,發言爭取權利。出社會幾年,她有些積蓄,添置了一輛百萬跑車,平時衣著光鮮,雖不算超級闊綽也稱得上手頭寬裕。也就是說,她並不需要錢。但是,她還是堅持,未來的另一半必須是具優良賺錢能力的一個男人。

  認識一陣子後,無意中聊起,原來她現在的爸爸是繼父。母親在十多年前帶著她改嫁。「媽媽和我的親生父親是私奔結婚的。外公家在鄉下是個小有勢力的地主,所以媽媽拋棄了很優渥的生活條件,跟爸爸到台北討生活。日子開始很甜蜜,雖然貧窮,但是兩人非常相愛。後來,孩子—也就是我—出生後,小夫妻的生活就更艱困。爸爸於是想創業,看能不能快點賺錢,媽媽回娘家跟外公低頭借錢。可是,生意理所當然失敗了,因為爸爸根本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子。」典型的故事,她於是也說得表情無所謂。

  失敗了的父親成天自憐自艾,認定年輕妻子一定瞧不起他這個失敗的男人。而做妻子的成天焦慮著平衡生活雜費開支,同時承受娘家的冷言冷語。她要求垂頭喪氣的男人振作,男人則堅持聽出她聲調中有嘲弄羞辱的暗示。衝突,爭吵,心酸,眼淚,怒氣,屈辱,這樁婚姻最後終於結束的時候,卻在八歲的孩子心靈繼續留下烙痕。。

  「我親眼目睹了金錢能夠對婚姻起怎麼樣的大作用。他們說,女人是水做的,一點也不正確。女人其實是土做的。女人在婚姻中扮演的角色,總無可奈何是負責生活的部分。男人則是風,總是在半空飛行不落地。而,風跟土的結合,就是一場舖天蓋地而來的大風暴。起初地轉天旋,飛掠湖海,很是刺激,後來,伸手不見五指,張口吃一嘴灰,被狠狠丟回地面。摔得一身是傷,鼻青臉腫,妳還是追不到風的去向!」三十六歲的她眨眨眼,嘟起粉彩嘴唇,「只有錢腳踏實地,是女人最堅貞的朋友。」

  流亡女詩人

她的先生一頭花白,心臟病和七十歲的年紀讓他一進門就氣喘吁吁。她跟在身後,年輕力壯,腳步快速穩定,一把留至腰際的烏黑長髮,在她進到主人家裡的客廳時飄了起來。宴會上每個人都竊竊私語,這個三十剛出頭的中國女人為了一本外國護照和安定富裕的西方生活,嫁給了一個年齡懸殊的外國丈夫。

  她似乎對那些流言毫不敏感,很快地,拋下她年老的丈夫獨坐在一張有把手的絨布暗色椅子上,加入談話,進出於一個個聊天圈子,用活潑的語調盡可能丟出機伶的論點,以光亮的眼神跟所有人交流,帶著漂亮笑容說出聰明的幽默話。當她在我身旁的沙發坐下時,一襲剪裁得宜的寶藍色改良式旗袍,簡潔有力地畫出美好的身體線條。她告訴我,當年她在北京是名活躍的女詩人,八九民運之後,她只得逃出來。旁邊有個外國人朝我扮了鬼臉,他意思是,「是喔,八九年後,哪一個移居國外的中國知識份子跟民運光環無關?」

  整個晚上,她就這麼不斷談著,關於中國政府的專制,中國社會的腐敗,以及中國女人幾千年來遭受的封建迫害,引起許許多多的搖頭嘆息。突然,在座的另一個中國女人挑釁地問:「您既然這麼關注中國前途,幹嘛不回祖國去跟同胞一塊兒奮鬥?」她停下她正在談論的中國人民自救題目。問話的女人一臉顯而易見的嫉憤,或許為了她在聚會上獨攬風采的事實已經不開心了很久,終於找了個機會開砲。

  見她一時答不上話,提問的中國女人得意地眼巡全場,因為這會兒注意力全轉了向,仍不放過地續問:「您這不是詛咒別人去死嗎?在波士頓高談闊論,喝著昂貴紅酒,待會兒還開車回您那富麗堂皇的郊區房子,安安穩穩睡上您乾燥潔淨的床舖。您自個兒過著小資產階級的舒適日子,您讓誰去革命啊您?」

  在主人想要出面打圓場之前,她一臉又憂愁又快樂的表情,小鳥般輕快飛到了正因夜深疲倦而逐漸眼眶濕潤發紅的老人身邊,提高了聲量,喊起丈夫的名字:「全是為了他!他在我身上所引發的愛情,教我不得不拋了我所熱愛的土地以及上面所居住的人民,遠離我所關心的中國!可是,我愛他,我情不自禁啊!」她在老人的額頭輕輕卻深重地一吻。

  戲劇化的場景告一段落後,在場人士掩不住意興闌珊的情緒,紛紛起身告辭。走出屋子,月光在寒冷的夏夜顯得清冷寂寞,她朝上望天,彷彿想對方才的一幕多加解釋,向我說:「這也是中國的月啊!」

  她扶老人坐上車,自己繞到駕駛座,朝盡頭有月亮的那一段路駛去。

藝妓

  第一次遇見藝妓,在京都清水寺前。

她的身子淹沒在素雅中見精妙手工的一襲龐大淡桃色和服,她的秀美臉孔藏在白色濃妝之後,凝固成一張能劇面具。整個人猶如一尊製作精良的娃娃蠟像,精緻卻缺乏生氣,美麗但不得碰觸;唯一突破重重封鎖的是那一抹似見也不可見的柔柔笑意,然,已經如同月光足以照亮周遭的一切。且,完全驚動了附近包括我的所有觀光客。她每跨出一步,就像漣漪的中心發出一波波浪潮,淹沒每一雙眼睛;頓時,行人個個都成了跟蹤者,戀戀不捨尾隨著她從寺廟門口沿著古老的大街往下走。原本跟她反方向的人,也都紛紛轉頭與她同一方向行進。大膽一點的,便趨前要求合照。

  陪伴在她身邊的一位中年婦人,雖然也穿著整齊和服,顯然就不怎麼驚豔,只留下和服跟鏡頭一樣會令人看起來發胖十公斤的印象。中年婦人擋阻了觀光客的騷擾,給了一個地址,說她每天晚上都在那裡表演,如果想看她,或跟她拍照留念,請八點過後,大駕光臨。

四周鬧烘烘,年輕藝妓毫不受侵擾,保持一貫的雅致氣質,彷彿腳不著地輕盈往前行,在中年婦人的護駕下,迅速離開有如一大群魚蝦在淺灘蹦跳的觀光客。

  多年後,我有個機會和一名藝妓真正談到話。不曉得是因為她話本來就少,或她就是被訓練成如此,她並不是很健談。但,她一開口唱歌,我馬上領悟,她的確不用說話。她有太多其它迷人特質,可以讓人在她身邊流連忘返。從十三歲開始,身為一名藝妓,她必須學習音樂、繪畫、茶道、書法、舞蹈,走路、坐姿、進食,連拿起雨傘的角度與力道,她也曾下過苦功夫。

  藝妓太美了。幾乎不像活在凡間的一個人。

不知道是否就是這個理由,所有藝妓都看上去帶著濃濃的憂傷。她們似乎沒有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情緒起伏。她們太平靜,太端莊,太與世隔絕。

  「她們理應與世隔絕的,」一個日本朋友告訴我,「她們也是以一種與世隔絕的方式被撫養起來的。藝妓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完美這件事本來就不存在這個世上。」

  我於是問那名年僅十九歲的藝妓,是否偶而她也會羨慕外面世界以正常方式長大的女孩子,能夠隨意上街,穿厚底鞋,染金髮,在銀灰色手機上閱讀電子郵件。她搖搖頭。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辛苦,沒有什麼同年齡的玩伴,的確是非常寂寞。更不用提那些磨人的訓練。」她面無表情變化,好像一個頭腦冷靜的女偵探不帶感情地剖析一件無關緊要的案子,然後說出下面這段富哲理的話,「活在現代卻要當一個古代人,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未來更教我害怕。不過,人只要活著,都得學會處理自己的命運。我已準備好以一個藝妓的身份來面對。」

 

台長: 阿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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