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滴回憶話當年 荷塘詩韻
一、家教生涯話當年
「大人專門打壓管教小孩。大人大都不講理的，有特權的；小孩是卑微的，被剝奪權利的一群。」一個小學生在家教課堂裡這麼對我說。
話說當年就讀大學，大二時接了一個家教，那是個很特別的學生。學生眼眸明亮，閃爍著慧黠，是個小四女生，名叫小捷，鬼靈精的ㄚ頭。她父母因故離異，父親因從事貿易，長年在國外；奶奶身體不好，根本管不動她；年事已高七十歲的爺爺，早些年任職國防部，官拜中將，軍職退役後任職信義路公教中心(現在的聯合社)經理什麼的，白天還要去上班，也沒閒著。家中還有個忠厚老實的老管家，打從大陸撤退來台，就一直跟著老爺爺。我當家教從沒看過這麼顧家的老管家，所謂「護主心切」、「忠心耿耿」，我從老管家身上一一領受到，真是大開眼界。
小捷卻當管家老何是傭人，每次都粗聲粗氣的鬼吼鬼叫，「茶水倒了嗎？」「今天的小點心是什麼？」那真是充滿階級意識，我這當差的，竟有果汁、餅乾可以享用，家長可說禮數周到，而我當家教的待遇，也比同學在其他家庭所得的要優渥。儘管小捷以前已氣走好幾個大哥哥大姊姊，但當年的我，硬是不信頑石不點頭，費了好大心思才撐下去。然而，說穿了，我還不就是為了貼補生活費的不足才任教。當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時，我十分興奮，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代價。
我看才十一歲的小捷，對六十幾歲的年邁老管家頤指氣使，無論從年紀或輩分倫理來說，實在說不過去，於是出言糾正。小捷卻說：「我爺爺花錢請的傭人，傭人本來就是供差遣使喚的。」我聽得為之氣結。有一回，荔枝剛上市，小捷把管家剛買的新鮮荔枝全數吃完，結果太滋補，居然弄到流鼻血，急得老管家轉身就往南門市場跑，不消兩個鐘頭，就送上蓮藕燉排骨幫小捷退火。事後，小捷的真心感謝，換來老管家感激涕零的說「應該的」。我一聽什麼「應該的」，這回換我想臭罵老何一頓。 我雖是兼差，和小捷情誼的大躍進，是有一回她爺爺說，有可能小捷偷了他口袋的一千元。當年一千元面額鈔票剛出來，小小孩不知拿這錢做什麼？又怕被拐，所以她爺爺一定要我幫忙查案。我旁敲側擊，曉以大義，統統噗通噗通落水了事，最後我丟一句話：「妳是不是有什麼開銷要用到大錢，但爺爺不准？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幫忙說服爺爺帶妳去挑，我發誓。」嘩啦啦壓對寶了，小捷說，那個星期有三個同學過生日，他們先前給她的禮物，她超喜歡的，所以回贈不能太小氣，而且一次三個人，爺爺卻只准一個人花一百元，太小氣了吧？我跟老先生攤開說明，他是個明理人，當場答應第二天陪小捷上街採買，一千元才順利回到爺爺口袋裡，讓老人家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個周末，老先生請我及小捷上圓山飯店，我吃到了未曾嘗過的價格不斐的香蕉船冰淇淋，場面很風光，我卻吃得好心虛。 畢業前，我辭了家教，小捷說了一句話：「奇怪喔！你是唯一沒被我整跑的家教老師喔，連我偷錢都從實招來，算妳厲害，剋到我。」我笑了：「不是相剋啦，是收服，如來佛收服了孫悟空啦。」
二
2016. 12. 18 距離國中畢業超過40年的我們這一班，十幾個同學來到二水探望老師閒話家常。度過溫馨的一天。
我的國中國文老師
歲月是一條河，驀然回首，有些時光錯置，不敢指認的倉皇。國中畢業至今已然超過四十年了。幾度遷移，連同畢業紀念冊都不知流落何方了，更別說相片。何況當年能擁有相機的幾乎絕無僅有，還能拍照送洗的就更有限。年初，從加拿大回國的老同學偕同在地另一位男同學，居然很神奇地找到我娘家，終於再度取得聯繫。
話匣子一開，宛如溪水滔滔不絕。聊起導師曾頭疼萬分於我們這一班的調皮，簡直是難以教化的一群潑猴。一回上課中，超愛說話的男生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老師眼看課上不下去，乾脆闔上書本，靜默許久。天地霎時停止運轉。然後老師語重心長跟我們說：「你們正值青春歲月，若不好好讀書，將來出社會是要吃更多苦頭的。」又說：「不聽課，損失的是你們，老師薪水照領，懂嗎 ?」很誠懇的一席話，頑皮的男生們當真有聽進去，之後上課，一改過去的喧鬧，個個振筆疾書，認真筆記，該默背的課文不含糊，該交的作業也不拖欠。
高中聯考，很鄉下的學校，卻開出很漂亮的成績單，讓師長們笑得合不攏嘴。也為學弟妹樹立好榜樣。老師後來嫁到彰化縣二水鄉，在二水繼續執教。屈指一算老師今年至少七十好幾了，身體還很健康。而即將步入花甲的這群猴小孩，已經好多位都成「公」了，聊起生活，大家一致認為不管多有成就，若沒有健康的身體，一切將是空的。身體是一，後面的財富是零，一若倒下，再多財富也是枉然。
婉容老師，帶領我們時是初出校門，她平日臉上配戴一副近視眼鏡，清秀的臉龐，笑容滿面，任教國文，滿腔熱誠，講解詳細，補充之餘還不忘旁徵博引，是難得的一位經師人師。真心疼愛我們，視我們如弟妹，處事公正，絕不偏袒誰，一路引領開啟我對文學的愛好，那廊下歇腳回答問題的身影，循循善誘的慈顏，彷如慈母呵護幼女，又如姐姐疼愛妹妹。怎麼說呢？當年考上高中，奶奶反對我就讀，覺得女孩子讀高商就好，反正以後要嫁人。奶奶的旨意，父母無力反對。我記得我是含著眼淚跟老師報告此事。老師得知消息，二話不說，立刻騎車到我家遊說父母及奶奶，一席話改變了我一生命運。多年以後的現在每每憶起，依然心中澎湃著感激之情。啊！那個曾經孤立無援，對未來絕望的女孩，因為老師慷慨伸出援手，歡歡喜喜繼續於高中學業路上，如是恩情浩蕩，終生莫敢遺忘。這亦師如母的情緣，落實到行住坐臥生活中，影響我日後執教與學生相處的態度。當學生偷偷塞給我一塊巧克力，說平日從我這兒得到的補給更多時，我從孩子的眼中彷彿看見曾經的自己，生命的泉源不在一碗麵茶或一小包餅乾，而是受到寵愛的精神關照。
2016/6/20有荷文學雜誌第20期
( 備註: 2016. 12. 18 可以見到當年國文老師呢。--坐車去二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