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東京旅程，母親與我都是頭一回見識到滿天遍野的白雪。白的發亮，飄落在衣間細得一用指間碰觸就消失，僅留小小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母親開心得笑了，直跟父親指指點點每一棟被大雪覆蓋得相當整齊的房屋，放眼望去就像是薑餅屋一樣，美得相當童話。幾十公分厚的雪，母親像小孩子一樣不斷踏玩著雪，她的眼神彷彿未被結凍的湖水，幾根楊柳在她的嘴角飄蕩了起來。頓時覺得她又充滿活力，回到了三十幾歲那時的精神。
自從妹妹的事情擾她煩心以後，我好久沒看她這樣笑了。憶起幾個月前回家時，她說沒幾句，就哭了起來，其實很想用力緊緊地擁抱她，然而我卻只敢輕拍她的肩膀。想起那回她在電話裡哭著說，客人來買東西都有女兒隨身陪著，只有她的女兒都在外地。聽著她這樣說，我在這一頭不敢哭出聲，眼淚卻無法抑止。
其實我是很愛很愛她的啊，已經好多個月，數不清的夢裡，常常夢到我的母親，有時憶起高中光景，有時候是在家裡的情形，最多的是牽掛著她天生操煩易惱的心，以及妹妹在外地的情形。然而，這些總是記在心上，拿起電話卻又往往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小到大，一直到現在，我都是相當懼畏我的母親。較於父親溫柔性格，母親的個性則顯得相當鮮明，不僅她管教嚴格，家裡大小事情也都是她拿定主義。無論哪個時期，每每在母親的面前，我都會不由自主的觀察她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不是惹她生氣，還是她想到什麼心情不好了。她的眼神相當銳利只要定定的望住我一眼，我就會趕緊想一遍是不是哪裡作錯了，不僅我如此，連父親也是會察言觀色，說來父親對她的極大包容與體貼，是令我感動又羨慕的。
因為這樣的環境，所以我的心相當敏感細膩，事實上我非常不喜歡善變的情緒，但一個人的性格往往根深蒂固難以改變。高中近一年半的時間，因為飲食過當關係，我的身材有些走樣，最胖有到七十出頭公斤，那時期過得相當痛苦，來光顧的客人常當著我的面指點，母親也討厭別人這樣說，當然也是關心不希望我這樣，但她表達出來的言語相當苛刻，那時的我真覺得母親對我厭棄，因此我搬到學校宿舍住了一個年頭，甚至不回家。父親有一回來看我，帶了四大瓶無糖的烏龍茶以及好多顆蘋果給我，叫我好好照顧自己，並說媽媽其實很想念我希望我常回家。
又憶起國小時候，那時大家樂非常風行，父母親也有簽注，大概是母親每次都會簽個萬把塊，每回只要她沒有中，我就會非常害怕擔心，不敢與她單獨相處，有時剛好遇到學校要繳錢，還會擔心不知該怎樣開口。好一陣子還幫她蒐集報明牌的傳單或詩籤，希望她可以中獎而高興快樂。幫忙家裡的生意時，她叫我去拿東西，吩咐我東西在哪在哪時，我的心就開始七上八下，因為中藥多達數千種，又都長得挺像。拼命找卻找不到的慌張害怕，不只記憶鮮明，直到現在回去，幫忙她做生意，心理就會有股壓力。不知道這樣的壓力或說緊張，是自己給予的還是已經自然成型了。
這一趟的旅遊也是第一次跟母親出國，望著她開懷的笑，望著她忽而落寞的神情，每個都隱隱牽動著我的神經，多希望她都能永遠這樣保持開心。我想像30年前少女的她，想像40年前只有10歲的她，她的成長經驗即使聽她訴說過，依舊無法深刻體會那個物質生活普遍貧乏的年代，只念到國小畢業的她，常常一下課就去賣愛國獎券。看她玩著一團雪丟向爸爸，然後哈哈大笑時，我真的感覺，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奇怪，親子間更是如此，有時候感覺不了解難以溝通，常常又覺得這是與生俱來的牽繫，即使早斷了出生的臍帶，即使身處東南西北。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