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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25 16:52:00| 人氣78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小論林泠:抒情與現代(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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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泠詩中如此冷澈的孤獨感,在後期有了轉變。八0年代以後的作品不再強調自我無法消除/不願消除的孤獨,轉而關心人與人的關聯。因為關心人際之事,所注目的自然不會再是單一的自我,而是人與人賴以串結、相繫的事件,隨之而來的是,對「我」而言最龐大的存在壓迫或伴侶不再是孤獨,而是無法遏止的變化。例如寫母親周年祭的〈搖籃〉,看著母親一生的「粼光洶湧」「亦將入土」,「她的棺木搖晃著下沉像一條船」,又像「一只搖籃」,生與死相依偎帶來的不只是人生無常的恐怖感,還包含了生命規律無可究詰的神奇奧妙。這首詩繼而借用一個外物表現對此一「變化」的擔憂與為難:揣度詩中放置在母親身邊陪葬的妝鏡,應該已經在搖晃中碎了,錦被的顏彩「莫不早已潑灑」。這些物品的可能變化較之於生死變化,其實微不足道,然而,家人卻可以從物品的變化進一步想像「死亡」之後的生命:「家人憂忡著──另一個世界/會有怎樣的光//怎樣的映照使她/依舊描出美麗的臉譜?/而這些,也無非僅是/一系列抽象的辨證」,因為我們「不都聽說,那世世傳聞卻未證實的/允諾:美與權力/在另一個世界的黝暗裡/將不再是議題」。這樣的擔憂既是考慮到死後有靈魂,需要美麗的妝鏡、花朵、錦緞,而不希望這些物品也和生命一樣發生變化;同時,又是悲哀死亡後的世界空寂一片,生者的世界所在乎的美麗、富足、享有權勢等等,都在徹底的黝暗中喪失意義。

〈搖籃〉中的妝鏡等物,成為「我」通往他人的媒介,得以想像另外一個處境。〈20/20之逝〉則藉視力檢查、為眼睛動手術展現了「我」與外在世界的關聯。詩中以對醫生的疑問開頭,醫生要為「我」動手術,因為「我」的視力不佳,使「我」眼前形貌都模糊曖昧。「我」乃藉此提出對生命的詮釋,醫生的宣判等於是「悍然地斷定」:

我看到的 觸及的
夢見而寫入詩的祇是
生命的異象 歲月的
垂垂──那朦朧
雲一般的障翳
有一串長長的
拼不出的 鬱過地中海蒼藍的
拉丁的名字

你要還給我
20/20的視力:炯鑠
而明晰 絕不妥協的
黑與白的對比
        那豈不是
啊 大夫 我昔日的摒棄

可以發現,眼疾左右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凝望世界時所獲得的感受,這是一個突然的變化,「我」過去理解的生命是朦朧的、鬱藍的,如今才發現那並不是生命真正的面貌,「我」一直是在生命的另一面。接下來用兩段大幅度的空間與時間描述「我」原來認識的世界是經過「我」獨斷的臆想,一旦施行手術之後,那個色彩朦朧氤氳、充滿奇譎想像的世界將不復存在。從這樣的事件出發,林泠卻沒有繼續判斷在「我」治療眼睛前後的兩個世界孰優孰劣,而跳出這一層正反論辯:

你若知道 大夫
我真正憂心的其實
是另一種盲睛:盲於夜
盲於色
盲於──啊 一個真盲的可能

把對手術成功與否的掛慮,轉為自己無法辨認世界、徹底被蒙蔽的戒慎。動手術前的「我」所見並非世界原來的樣子,這是一種層次的「盲」;動手術以後可以看到世界本來的樣子,卻失去了原來充滿想像力的形貌,是另一層次的「盲」;手術若不成功而導致失明,以及無論真偽、好惡、美醜都不再有自己的判斷的,則是最後這一段所要擔憂的「盲」。

再看其他作品,〈逃亡列車〉因為走過昔日鐵幕的逃亡行程,而理解了歷史上無數的逃亡,理解了陌生旅伴的生命底色;〈在(無定點的)途中〉寫沙漠旅行的一夜,從固定的帳幕飛躍到沙漠裡各種動物的飛翔、跳躍、低語,以及由古至今的月輪和月暈。「我」不再孤身處於無邊的宇宙中,時空如此開闊,有同帳的獵人,還有動物的奔走往來,自我可以融入草原與沙漠荒蠻又悠久的歷史之中。〈在(無定線的)途中〉則把童年一日的生活圈定下來,從日出開始的種種工作和嬉玩都收納進「月昇之前」的此刻,同時,又將之放大,這是「每一個」黃昏的生活,「三月/任何的月」無不如此。林泠也關心人與人之間最密切的關係,〈血緣〉以「那是一種死亡的醞釀/當我們──當愛/脫殼而去」說明「血緣」的基礎仍在彼此有愛。這一類作品雖然仍寫自我的遭遇、經歷,然而人與人、時空與時空不再絕然相隔,而可以彼此分享、涵蓋,可以逐一穿越。個別生命之間的聯繫不見得是穩固的,血緣也可能偶然叛變,但是還有其他可以作為聯繫的事物或準則,包括愛,包括同情與想像。

最能說明林泠所感受到的觸動,以及相應之思考的,應為〈春日修葺二、三事〉。首先以扶梯、群鴉、櫻蕊彷彿可以物物相感開始:

這扶梯 突然無端地顫抖了: 莫非是
窗外乍起的群鴉 驚詫
那忍不住的春日
在梢間;三色的櫻蕊
為它們落華的迅疾
作某種悠忽的生之伏筆?

這些美麗的春景都隱含著悲傷與驚顫,因為從可愛可憐的落花感受到生命轉瞬消逝的殘酷,整個世界都為之震動。這樣的物我感受在早期詩作中並非沒有,例如〈題畫〉就以畫中少女與自己相通,但是,早期的感發偏重於「以物證我」,自我仍是一切意義與情感的焦點。至此,林泠把焦點轉向其他的人物或事件,而物我之際的感發、會通則成為「我」理解他人、融入其他生命的途徑。這首詩第二段即寫:

要不 即是草坡上
不安的芬芳;一卷跌落的詩集
潑濺的油漆 那褐色
低入胡圖少女剖開的胸臆:
一九九四的舊聞 九八的新痕
焚黃的報紮幽幽地風化
在草上 授魂給動情的雛菊和山茱萸

非洲中部的胡圖與突西兩族紛爭不斷,導致長久的殺伐屠戮,一九九四年的報紙上刊載胡圖少女慘死的照片,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獲得世人的重視,到了一九九八年,刊載著這幅照片的報紙成紮焚化,少女就像春日一樣,美麗、早凋,只有草地裡的雛菊和山茱萸像接受花粉般接受了飛散的灰燼,如同要傳續少女的靈魂。這兩段不只提出一個悲哀的事件,還讓自然與人為的景物共同為這個事件顫抖、不安,從扶梯顫抖、群鴉乍起、櫻蕊忽落到詩集跌落、油漆潑濺,人與物無不為此動容。林泠在此鋪陳出許多瞬間的動作,這些動作又都聯繫到報紙焚化後「幽幽地風化」,使」「授魂」不僅限於灰燼與花朵,還包括了這兩段中所有動搖傷悲的個體。

詩中的「我」也有明顯的轉變:

隱身 在長梯之後
我恣意地選擇
這橫桄施於藍天的分隔:
傾斜的透視 鳥瞰的姿勢
以及歷史──
它回聲濾過的清越
而終於 像白蟻一般留下我的鋸屑

歷史就如同長梯傾斜,它的透視是不全面的、偏頗的,然而卻佔據了最高的權力位置,高高在上地鳥瞰人間,最後留下記錄的,也往往是「回聲濾過的清越」,剔除了難以容忍的真相、殘酷、脆弱。然而「我」在春日的修葺工事留下了白蟻般的鋸屑,隱約指出,這個世界仍有某種感通激盪,可以跨越時空阻隔與歷史的篩選。

林泠在這個時期不再書寫愛情或單一的自我,視野放大之後,也同時關注事物的變化,詩中的「我」與人、事、物都不再獨立肩負一個孤獨的時空,他們不但並置,甚且互相溝通。尤其應注意的是,林泠將感發的過程納入詩中,作為情感或思維的進展線索,表示不只是關注到人事的流轉變化,並且將自我投入流轉變化之中,配合語言的節制、調動,開展的是一個稍加隱匿、消融進時空萬有之間的自我。這代表了一個全新階段:投注情感的對象由特定的浪子轉向日常生活、轉向複雜又寬廣的人間世界;所投注的情感由愛情轉向親情、人情、萬物之情;詩作的內在情境由孤獨轉向開闊;詩中發言的「我」由幽靜的少女轉向時空的一份子;「我」的視線由向內凝視自我轉而向外探究與他人的關係;語言由運用意象抒情、以記憶的距離加以節制,轉向以看似主觀的敘述、加上意象化的哲理融攝,以及節奏的協調。

台長: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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