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面具
∞∞∞「飛武紀年曆：五八九七～五九零二年」∞∞∞
對了，他本來不叫飛思默。那是被義父從火海與虐殺中搶出，擇地遷居之後的名姓。從此他就只記得自己這個名字。再沒有別的。當意識不知道讓什麼東西一把攫住，拖向無明的地獄之前，義父的身影突然在凶殘的火焰後出現。
義父是如何帶出他的？飛思默不曾過問。無論是怎麼辦到的，他的娘究竟是死去了。什麼都不能改變。過去是那樣子的霸道，任憑你再如何英雄蓋世，還是無法扭轉乾坤，將已死的塗改成生者。逝去的就是逝去了。毫無疑問的逝去了。
他就如同義父所贈與的江湖之名一般；在沉默中無言的思索著。
並且也依照義父的想法作了一番徹底的改變。為了避免容易成為目標。
但是，原本作為一個嶄新的他，卻又再度面臨破碎。是考驗？或者諷刺？他，飛思默，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伙子。然而，身上卻揹著不可承受的重擔。悲傷注滿飛思默的雙瞳。那裏頭彷彿還有一對驚弓之鳥，正無依的飄零在記憶之中。
飛思默並沒有太多時間憑弔自己悲慘的童年歲月。他只能繼續往前走。唯有那樣子才能免於被不斷累積的滄苦擊倒。再怎麼樣，飛思默都希望這條人生之路能夠走出一點燦爛或者一點希望來。即便不確定這麼堅持的背後緣由為何。
也許是義父和娘親的笑罷？也許。
而究竟什麼是【情詩十三】？那是怎樣的組織？
飛思默在正式加入之前百般思量。武林傳說何其之多，他沒聽聞，也不意外。
義父救下了他。卻總不願傳授武技。飛思默對此曾感到不解。
「江湖路啊，是條只有無止盡殺戮的路。算了吧。」義父的回答中總帶著無奈。
是嗎？然而他又能夠選擇什麼？無論他喜不喜歡武林。義父的死正可以說是江湖恩怨害的。但娘不是武林人，還不是一樣橫死。有什麼差別？關於殺戮、關於掠奪，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江湖至少有殺百姓為至大恥辱、黑白兩道盡誅的武林公識在。比朝廷端著正義與光明的旗幟，暗底下卻極盡陰冷的屠殺，那是好太多了。飛思默很需要這樣子的存在。畢竟除了武林，天底下還有什麼地方能夠發生所謂的公平？！
他付出了多少血汗，武林就會回饋多少。那是不變的定律。即便整個江湖與他為敵。但是身體所具備的技藝是決計不會背離他的意願。磨練過程裏頭他的的確確能夠感受到這個。無論你的出身、性別為何，是否有權勢，抑或是千金萬銀一擲間，只要一進到武林，一切只以鍛鍊的武藝為最終準則，如同死亡的切割一般。決心遠比天分重要。血統與繼承毋用理會。武藝對飛思默而言，是凌駕在世俗價值之上的。
即使這一切，讓他活在野獸般的世界，也無所謂，至少獸類是為了防衛和獵食而出擊，而不是人類嗜好式的殘虐與狂熱。即使下場是被這個世界的血肉交歡、生死鎔鑄所吞噬，再怎麼樣，都還是比毫無反擊的盲從更讓人服氣。
即使飛思默沒有弄明白過這個迷惑：
江湖、江湖啊，江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東西？
凄凄凄凄凄
〔情詩十三首〕：冷嶽一、長空五、電九、大成十、風十七、刀二十一、劍斧三十三、影四十七、夜五十、水月五十三、飛劍五十九、明晶七十二、法七十六、修羅九十九。
這個編制從「大•陸•帝•國•世•系」時代之後就沒更動過；頂多最上層名稱由〔情詩十三將〕變成〔情詩十三首〕，以及【情詩十三】陣容的日益擴大。這批人一直保持低調的神秘色彩。但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如今【情詩十三】不再僅僅是十三人的游牧小團體，而早已蛻化為具備龐大實力的組織。尤其在加入【天威府】之後，協助該組合晉升為「魔•幻•時•代」神州的掌權階級：【天威之朝】。這功績使得【情詩十三】享有極崇高的地位，「朝廷最強皇衛」的殊榮非他們莫屬不可。但他們的行事卻始終隱晦，因之給武林人深不可測的印象。
昔日「狂野的旋風之盜」的稱號，早已煙消雲散、無人曉知。（註1）
關於【情詩十三】，飛思默不甚熟悉。但對行事風格截然不同的十三個龍頭，卻略有所知。義父曾經與他談及。其中以修羅九十九第二十五世最讓飛思默記憶銘骨。【情詩十三】本以劍舉世聞名。而修羅九十九一脈傳下的修羅煉，不但被列入「天器」的優質劍刃，其技藝〔九九歸一修羅劫〕更是劍法中的卓絕之術。然則，到了第二十一世卻驀而改習拳法，引發了【情詩十三】內部的矛盾與改動。偏偏那一世的修羅九十九，還真的以拳闖出大名堂，且更是當時〔情詩十三首〕的第一高手，因是之故，【情詩十三】也就逐漸不再以劍的傳承為絕對的條件。二十五世便繼二十一世後被譽為拳法最強的當代第一人。當年的四大宗師，亦有人提議過修羅九十九選進。然而由於二十五世同樣被任命為朝廷「皇衛之王」，身份頗有爭議，乃成為遺珠之憾。
〔魔〕亦一度對此人十分感興趣，曾經公示要和九十九一戰。然而修羅二十五世始終沒有應允。自那之後，【情詩十三】更加形跡隱匿，江湖之中幾無該組織的任何行動，以致聲譽大跌。眾人皆不恥其懦弱。然則，十幾年過去了，魔威依然如熾，於是不免有人從另外的角度思索，說是修羅慧眼獨具，知曉〔魔〕之實力，為全組織而甘願受辱退隱，實是忍人所不能也。如斯的評論使得【情詩十三】的各種傳說又逐漸為武林中人津津樂道；也有人謠傳該組織正秘密培育新戰力，要和【魔之宗】決一死戰。
但無論消息如何甚囂塵上，【情詩十三】就是沒有回應。簡直像是從這個世界蒸發掉了。完完全全的消失。而弔詭的是，【情詩十三】越不見動作，江湖中人就越是認定【情詩十三】復出之際指日可待。於是乎，修羅九十九的聲望反倒還在鐵毅、雲飄兩位宗匠之上。這種非常荒誕式的希望，正可見得正道人士在〔魔〕之狂潮下的垂死掙扎。即便既無意義又可笑至極，然而至少有個什麼還被期待著。那似乎就能讓死水般的生活還有繼續的可能，以對最終的腐爛保有一定程度的距離。
修羅九十九第二十五世就是這麼一個神秘無比的人物。
凄凄凄凄凄
而飛思默卻找著了他。
或者說是二十五世一直在等他。
其實那段顛沛流離幾近三個月的日子，九十九哪裏都不在，就尾隨著他。觀察。很認真的觀察。那觀察超越深刻以上，也許連飛思默的未來會怎麼樣都挖了出來亦說不定。不過飛思默當時並不曉得。當然是這樣。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就如同飛思默不會曉得當他一踏上「天邪山」，就註定了日後他將糾合【情詩十三】與【鐵夢盟】等在內的幾大勢力，成為江湖新一代大派【天邪門】的首代掌門人一樣。
飛思默經過無數折騰，終於抵達「天邪山」。
而眼前怪石嶙峋的拔峭山勢，顯然由不得他放鬆心情。「天邪山」是一座孤立的大石岩。高達三四十層樓。沒有緩升的坡道，亦無任何簡便的設施。要上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赤手裸足，抓住尖銳的石塊，踩著，把自己往上猛提。原本柔嫩的書卷之手不斷地被割裂。血花噴濺。從山岩滾落。試過無數回，累累的傷痕，幾乎搾掉他身體的大半血液。對未經武技訓練的飛思默而言，豈是一段殘酷之旅可以說得。神色無比慘澹悽愴。然則被死亡與哀傷錘鍊過的飛思默，似乎並不以為意。彷彿身體的傷痛能夠制止內心那股無窮無盡的墜落。
終於他昏厥了。
日子在充滿紅色夢魘的睡眠中滑過。
每回他醒轉，就會發現自己的傷勢被包紮好，也逐漸痊癒中。飛思默並不清楚自己昏迷多久，對此也沒有進一步想法。他只知曉，修羅九十九沒有出現。至少他沒有清醒的時候確實用自己的雙眼見過。而他承諾義父的是，一定要找到修羅九十九。對飛思默來說，上山是實踐義父遺願的唯一方法。於是，飛思默用幾近殘壞的手腳，攀石援巖，讓身體習慣破裂的疼痛感，一次又一次，反覆地在吟唱無聲的撕割之歌的石塊中伏爬而上。
於是乎，最後，過了也許又一個季節流逝，飛思默終究登上了「天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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