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兔年。遠遠近近,爆竹聲彼落此起,黝黝深夜,洋溢節慶的味道。又是一元復始的歲首。
零時過去,我闔上紅色封皮厚重的電影藝術詞典,出了家門,在夜不眠的街坊胡走一氣。這個嶄新的年,剛墜地的嬰孩,就是我人生轉捩的希望了。L 說北京城民已經不怎麼慶祝除夕新春,沒有歡騰的鞭炮聲,民俗糕點也不再供於祖宗案前;新中國,L 的語氣有戲謔有感嘆有欣羨。我十分好奇,曾經是天子腳邊的京城人民,自詡富貴大氣地活在皇天之下,怎樣自我調和、過渡到以社會主義為神祇的莽莽群眾,中間又曾有多少變身與扮妝的文化苦旅?
燈火通明的路旁人家,興味盎然地看著電視裡繽紛浮華的賀歲節目,桌面堆疊的是橘橙、喜糖、乾果等應景小食,一派帝力與我有何干地樂天昇平。從遠而近,平地驚雷般的竄過一夥飆車少年,有二、三十來個罷。有的騎士形單影隻,有的連體嬰似的貼合身軀,有的沉靜專注忘憂的快感,有的張牙舞爪要羅捕我的眼光;後現代文化裡,新的次文化集體,有一種超我的實現。在同儕的相互催眠下所編碼的集體潛意識中悠遊,這是屬於他們的黨和主義,衣食無虞後,行有餘力地迷幻起來。我聽聞,京城裡有一幫同樣喜歡泡地下酒吧的孩子,不一樣的是,他們不願意耳裡鳴奏的、盡是自外而來有語言隔閡的音樂,搖滾所吶喊的必須是生命,生命怎能容忍被不明語意的敘述矮化成回聲?於是他們集朋結友,創造了讓英倫樂界震驚的北京新龐克樂。我必得親身去看一看,想一想。所以。
新春,驚蟄。
朋友從鹿谷山上來,帶了新製的茶,鮮度剛好,烘焙剛好,水的滾沸剛好,茶葉的舒展剛好。我們聊了幾年前的走來和幾年後的走去,若這回應試順利,再見面,又不知何時年月。
下次該我,我帶給你西湖的龍井。我有點情動地脫口一個約定。
人生的變動與無測,正是賭局一般的精彩絕倫。彷彿才隔了一兩張賀年卡的恍惚,時間豐盈了朋友的雙頰和身形,疲倦了他的眼神。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清瘦帶勁的伊被遺忘何處?時空的變動與無測,牽引人們辛辛苦苦在不同的地域撒尿做記,精心謀劃勢力範圍,倘若哪日又在命運前失了勢,或陡生新鮮抉擇,便又收拾細軟與心思,僕僕風塵而去。
放不下的,唯是親人。操弄我前半生戲碼的父親,朗碩依然,但必竟有些年歲了,脾性又總影響他的健康。我與他千萬縷難理難清的心事,永遠不成邏輯。每每總是,離家前,對他的身體與情緒,掛懷良重。
而這回,即將來的,是更遠的地方,更長的時間。
當櫻花綻放京城,我就將離開家。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