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櫻桃園 好的小說就是好看的故事。 部落格發表的談不上是評論，只是我的讀書筆記，有舊書、新書、本國書、外國書，讀過的何妨一起討論，沒讀過買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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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倫敦無疑是西方近代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也是我最崇拜的小說作者。他最為家喻戶曉的作品，在台灣，當然是野性的呼喚和白牙。兩者都是以狗為主人翁的故事。再其次知名的作品應該是海狼，一部富於哲學思考的奇特故事。

 

西方文學的研究者稱傑克倫敦是自然主義的作家。這個名詞讓我們望文生義，很自然聯想到壯闊的冰原、雪地及充滿活力與野性的動物這些大自然的景物。但是如果這樣解釋自然主義就搞錯了。文學上所謂的自然主義有更深刻的意義。自然主義吸收達爾文主義的觀點，認為人的特性受到遺傳、成長歷程或周遭環境的影響，逐漸且必然的形成個別的個性、思想和行為。我們可以看出，自然主義有宿命及悲觀的一面，但是它強調的是科學或社會學的分析。我們看野性的呼喚裡的巴克或白牙，這兩個狗的故事裡並沒有廉價的溫馨或毫無理由的忠心，自然主義大師淋漓盡致體現出科學的精神，用深具說服力的過程告訴我們巴克和白牙的形貌是如何塑造而來，讀者雖懍於大自然或社會人群的冰冷殘酷，也因主人翁潛藏的求生意志而雀躍與感動。

 

傑克倫敦被認為是美國最早以寫作為專業而成功致富的專職作家，他當然是個多產的作家。為了維繫產量，他廣泛的搜羅資料來充實寫作的題材，也可能因為這樣，他有時被譏為抄襲大王。海狼就是一個例子。海狼與一部文學史上的名著極為相似，就是許多人少年時曾讀過的「東方出版社」小說，怒海餘生。怒海餘生的作者是吉卜林，他另外一部為台灣讀者熟知的作品是叢林奇譚。怒海餘生的故事說一位有錢人家的少爺，十分驕縱。不意跌進海中，為一捕鱈魚的漁船救起。這位有錢少爺頤指氣使的請船長送他回岸上，還說我老爸會給你錢。但是漁船船長毫不理會，他說我們有既定行程，而且大少爺不能在船上不幹活等吃飯，須幫忙工作，船長算工錢給他。紈絝子弟在船上辛苦的勞動磨練，反而漸漸體會到一些人生的道理。吉卜林年代較早，所以被譏為抄襲的是傑克倫敦。海狼的故事的主角韓福瑞．衛登（Humphrey Weyden）是著名的書評家，他出身上流社會家庭，受良好的教育。他搭乘客船時船傾覆落海，被捕海豹船「魔鬼號」救起，船長拒絕送他回岸上，譏諷韓福瑞從未以雙手賺錢養活自己，從未「靠自己的腿站起來」，要他擔任廚房雜役，賺取工錢，船則依照原計劃駛往北冰海洋獵取海豹皮。這兩個故事的開頭真是非常類似，但從這裡開始，故事的調子就大異其趣了，怒海餘生宛如勵志小說，將船上的辛苦工作寫的如美麗的漁民詩歌，海狼的魔鬼號裡上演的是人與人互相的殘忍欺負，狹窄的空間是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而且大海中逃無可逃。

 

魔鬼號船長賴生是惡魔似的人物，他強壯異於常人，並且殘忍虐待所有船員，他輕賤所有人的生命，認為唯有強者或適者得以生存。船員們在可怕的壓迫下，也呈現各自不同的反應。來自溫雅家庭的韓福瑞不得不努力求生，適應這粗魯殘酷的環境。很出乎意料的，這位可怕的魔鬼船長喜愛閱讀典籍，與韓福瑞談人生、哲學、文學，還頗有見地，與韓辯論似乎成為他的新樂趣，也使得韓懷疑自己與船長莫非是弄臣與君主的角色。顯然他們兩人對人生意義的辯論也與這故事的旨趣有很大的相關。然而船上發生的事繼續考驗韓能忍受的極限。

 

這本書前半部的粗獷描述，具有無以倫比的強大力量。例如船長和船員彼此的粗暴對待，真的是血淋淋的野蠻。獵捕海豹過程的描寫相當引人入勝。雖然在作者那個年代還沒有甚麼保護這些海豹的觀念，書中提到獵捕海豹是為了取毛皮給高級仕女這件事，是充滿諷刺的。獵捕時獵人們乘著由船上放下來的許多小艇，船長則操縱著大船，隨時觀察著小艇的遠近，適時將他們接回船上。在甲板上，將被屠殺的海豹開剝取皮，是一幅血淋淋充滿腥味的景象。時而遇到惡劣天候時，船長在狂風中操縱船帆桅杆，奮力維持魔鬼號不致傾覆，且努力的將船員及小艇救回來，充滿生動描繪，使海狼成為不朽的海洋小說。有兩個船員憤而偷乘小艇叛逃離開。然而小艇挺不住大風大浪，他們的生命陷入絕境邊緣，賴生指揮船讓他們靠近，韓福瑞以為賴生要救他們，然而賴生只是在耍弄，兩個船員誤以為快要搭上魔鬼號時，賴生就讓船離遠一點點，終於看著船員力氣用盡沉沒於海中。這樣殘忍玩弄人的垂死掙扎為樂，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書的中段女主角登場了，她是另一位被救起的人。她是著名女詩人，莫德。有了女性的鼓舞，激發了韓福瑞保護女性，並「靠自己的腿站起來」的意志，男女之情讓書的後半部增添柔軟浪漫的調子。而可怕的船長，這位在生物鏈居於最上層的角色，尼采哲學裡超人的角色，卻苦於頭痛症，逐漸走上毀滅的路。故事結尾，場景彷彿魯賓遜漂流記，但是海員出身的作者增添了許多修船的技術性的細節，使故事保持了說服力。

 

掛在賴生船長嘴上的達爾文主義，為傑克倫敦的文學自然主義做了明顯直接，完全沒有拐彎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