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比被送到看護所來時，是躺在他的狗睡籃裡，動彈不得的。
渾身藥水味，右後腿打上石膏，苦悶且茫然的表情，配上他那對憂鬱的棕色雙眼，讓人看了既心疼又遺憾。
普比的主人佛瑞丹將他交給愛咪小姐帶到諮商室休息後，面色凝重地對我說：「一星期前我在馬路正中央撿回普比……牠挑了條交通量最大的馬路躺著不動，後來終於被一位狠心的司機輾過，好在只是後腿斷了。愛咪小姐大概已經告訴過妳，普比企圖自殺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未婚妻小莉跟別人跑了。」
「我知道。」我點頭，從剛從諮商室回來的愛咪小姐手上接過普比的資料。
「那……我在外面等。麻煩妳了，駱醫師。」佛瑞丹說。
「哪裡，待會見。」我走進諮商室，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哀傷，帶點高興又不是高興過度的表情：「嗨！普比，你好，我是駱醫師。」
普比直視前方的雙眼無力地眨了眨，沒有其他的動作。
「我聽佛瑞丹說過你的事了。」見他還是沒任何反應，我在他身旁坐下來：「很難過厚？這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在你那麼努力付出後，最在乎的一切卻轉眼成空，好讓人沮喪……」
普比輕啍一聲，開始淚水汪汪。「我想死。」
「你覺得很絕望。」我說。
「失去我的最愛，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他閉上眼，淚水從他臉頰滑落：「我好痛苦……好痛苦……」
「失去最愛，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實在是為難你了。」
普比嗚嗚地哭起來：「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小莉的離開，對你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改變……」
他點點頭：「我覺得很慌，好像失去了精神倚靠，失去了我生活的重心，我的生命失去的目的，活著變成好大的折磨，好孤單。」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生活失去她，讓你覺得除了她離開之外，你生活的重心、目的，和很多計劃都因此改變，而且這讓你覺得非常孤單？」
他點點頭：「是的，我忽然覺得活著很可怕，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會改變的，這種日子太困難了……」
「你說：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會改變的──除了她的離開，還有其他事讓你有這樣的感覺嗎？」我偏著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普比停頓半晌，眼睛眨了又眨：「沒有。」
「所以是你的憂慮最主要是來自小莉離開所給你的感覺，你身旁的人、事、物，基本上還算穩定囉。」他點點頭，我接著說：「在這些事情發生後，你身旁關心你的親朋好友為你做了些什麼？」
「我的主人很傷心……」他深深歎口氣：「他很害怕我會想不開。一直在照顧我，我其他的朋友也一直為我在打氣。我的父母──當然他們很傷心了，很希望我能早點快樂起來。」
「在你這麼痛苦的時刻，有人這樣相信你、鼓勵你，實在難得。」
「我想是的……」他看來比較不那麼悲傷了，但這大概只是暫時。
「我相信你的處境真的很困難，你想結束你生命的感覺可能不會立刻改善，但如果我說，我們來做個約定，下星期我們再見之前，你好好保重自己，不傷害自己，也不結束自己的生活，你覺得這個要求你辦得到嗎？」
他茫然地看著我。我們又接著討論了許多他所能做的事，幾乎將他將接下來這週內可以做的事全部列下，還排好時間表後，他終於點點頭：「我想我可以辦得到。」
「普比，」我等他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說。
頭一次，普比的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笑容。
「我們到外面去坐坐，我告訴你一個小故事，好嗎？」
「好。」
我將他小心翼翼地移到走廊上，在他身旁坐下：「六年前有位美國太太在某天回家後，發現她先生愛上別的女人，竟然不告而別。」
普比轉向我，神情十分專注。
「這位太太馬上就崩潰了。她帶著一把手槍，挖出家裡所有能找到的各式各樣的藥，獨自開車到很遠的雞舍躲起來，服藥自殺。」
「隔天警方千辛萬苦地找到奄奄一息的她，將她送醫急救，她就這樣撿回一條命。但沒想到社會局的人前來，以她精神不穩定的理由，將她女兒帶走，她的房子也因為一些原因而被迫拍賣掉……就這樣，她什麼也沒有了。
「當她來諮商時，她完全沒有求生意志。諮商師要求她不要自殺，她說她只能保證當天不自殺。就這樣，諮商師每天都得和她做不自殺的約定，幾個月後，她終於開始能去找工作，白天工作，晚上也工作，讓自己忙到沒時間想別的事。終於，她開始慢慢好起來，結束諮商，開始新的生活──
「三年後，諮商師在另一個城鎮和她巧遇，她豐腴了不少。一問之下，才發現她這些年來竟然為自己賺了棟房子，將女兒接回來住，賣力的工作還換來一個主管的職務，當然她先生從沒去看過她，但她交了新的男朋友，變得非常滿足、快樂。
「她告訴諮商師，很感謝她當時不斷告訴她的一段話，那段話她現在也常會告訴她女兒。她說的那段話是，」我低頭望進普比的雙眼：「『不論如何，再多撐一段時間，只要你再多撐一段時間──我向你保證，這一切都會好轉。』」
普比的眼神柔和下來，晶瑩的水光在他眼裡轉動。
「我希望下個禮拜快來，所以我可以再和你坐在這裡聊天。」我笑著說。
普比點點頭，露出淡淡的微笑。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