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點，今天的五十五分，二月，已經是十四了。開春至今，日子一直是忙碌而不曾間斷的，先是在慌亂中平穩地結束了學校的期末考試，接連著就是喜氣的農曆新年。一月，在繽紛與濃濃的鞭炮味中度過了。今年的二月，讓每個人穿上了厚重的衣衫，落雪的這個時節，總有著新的決定與新的心情，像是跨過了從前的自己，再看著世界時的角度，自然而然地，好似也就該高了那麼一點、遠了那麼一些。北上的前一晚，爸爸開著車，戴著我們一家人，依照慣例地，到每年都會去的那間廟裡燒香、拜拜。
抽隻籤，是每年都免不了的習俗，還記得打從開始知道做夢的年紀起，我就懂得依樣畫葫蘆地學著爸媽向神明問卜。關於夢想，鼓起勇氣像是昭告天下般害羞地唯一一次探問，是在國中變聲後的那一年。同學們在我耳裡聽來誇張至極的讚美，漸漸地，在自己的心中堆疊而起，到了一個高度，墜下了顆蠢動的碎石，我的身體裡，漾起了小小的漣漪，偷偷地問了那個關於歌唱的夢，然而祂說的貴人，至今仍未出現。後來的每一年，我所提出的問題，變成了學業。
一直到今年，我的人生隨著掠過的光景，走到了生命至今最大的路口，前方是無垠的遼闊疆土，沒有人、沒有道路，無聲無色地等著的，是自己親身的開拓，然而此時的我，卻沉默地徬徨了。以往所面對著的，每每是有限而色彩鮮明的選擇，像是白晝裡號誌朗朗的叉路，亦或星夜裡霓虹絢麗的街頭，我總能自信地踏上自己直覺的路途，踩著的，亦是輕快而愉悅的腳步，縱使是壓力，也能成為鞋下堆高的踏墊，然而現今，無限帶給我的，竟是卻步。
當晚，握著手中三張擲了不下數十次惶惑所換得的籤詩，其一是無解與何問，另外兩張走向樂觀的反方，面對著三張象徵著吉利的粉紅色紙籤，沒有人、甚至沒有神，能夠給我一點左右的力量 ── 在社會與學校之間、在獨立與依賴之間、在向前與退步之間 …… 在那樣的客觀裡，我才恍然明白了自己，原來是如此地害怕，害怕去做決定。那天夜裡，我已忘了自己是在累裡或者淚裡睡去，只清晰地記得自己，睡進一半的夢裡，醒在急遽的敲門聲裡，伸手支起沉重的身軀，無力地應了聲：「誰呀？」走進心裡的，是我熟悉的父親。
開了門，在寒凍中迅速地鑽回被窩裡，我半坐著，低著頭聽著父親說：「趕快起來，把衣服穿一穿，多穿件外套，天冷。等一下爸爸要到廟裡去求籤，我們倆昨天晚上抽到的籤詩是一模一樣的情形，我問了我的事業，昨天晚上想了一晚，爸爸決定要再問一次，這次要問清楚一點，所以妳也要，妳也和我一起去。」皺起了眉頭，程車時刻成了我抵擋父親要我面對的藉口，我正試圖找出忘卻這件事的捷徑，然而那不容置疑而溫柔的堅持，卻絲毫沒有差池地貼上了我欲退的腰背，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的，便又是響地的惶惑了，不一樣的天色，一樣的 …… 是結果。
父親聽了我的提問，駁回了我問題裡的踟躕，說是我給出的題型該是是非，而非選擇，又一次地，我按照父親的語句，僵直地望著，說著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心聲 …… 給祂，終於這次的結果，讓父親安心地笑了。前往車站的路上，低沉而渾厚的嗓音諄諄地說著：「這樣妳就有了方向啦！可以放心地去努力了，神明的意思就是妳得再往上爬，要能人所不能，要成大氣，這樣妳的世界也會更寬、更廣，人生的價值，也才能更為提升，爸爸就再辛苦個兩年，肯快，妳就可以回來幫我了，加油喔！爸爸也會和妳一起加油！」鼓舞的語句朝著我來，然而收進耳裡的，卻像是說給父親自己聽的說服，我牽強地笑了，沒有出聲。
這幾天夜裡，我總醒著，忙著寫稿，忙著讓自己累了 …… 好睡，總要等到天將破曉之際，像是終於在一日裡最冷冽的時刻醒過了，才能放心，慢慢而溫暖地睡去。顛倒著過我自己，沒有意志，或是潛在的那個內裡的深底，猜想著這樣的荒唐，也許能體認出什麼道理。一直，在獨立與依賴間徘徊的，是愛與自私的辯論賽、是怯懦的判刑台；沒有把握的，是自己不曾後悔的心、害怕改變的，是一路走來的認定；在好幾個因著寫稿而靈感紛擾的微晨裡，半夢半醒間，我不只一次地覺查了那早就密密地茁壯了我一身的枝椏，纖細卻無比柔韌，掛牌上清楚地刻著 ── 別類：女目、逞強科、孤單屬、脆弱種；適用養料：人淚。
也許真正的笑聲，在一個人的時候，是聽不見的；也許，真正的幸福，在還有假裝的時候，是不會降臨的；也許 …… 一個人能贏得的獎座，是美麗的保護色，但那證明的，不會是一顆溫暖、豐饒而喜悅著的真心。我的生命歸屬於我來自的方向，我深深地愛著的，是那個不顧一切養護著我的同心圓，好多聲音在告訴著我：「飛吧！妳可以的！遠遠地高飛吧！讓生命在最美麗的時刻開出最醒目的花朵，不要阻斷妳能跨出更大步伐的機會，妳該值得更開闊、更多彩的生活。」
然而那些喧囂，在冬夜裡吵嚷成沒有風格的曲調，我想聽見的，是屬於自己最真實的聲音，在好多個夜晚、好多個夢裡、好多個無言無語的靜朗裡，終於，像是連日來漸暖的氣息，我嗅著了自己的心。一個、兩個、三個 …… 到了鳳凰花開的月裡，擲出的高帽揮別的，將是所有困擾著我的千頭萬緒，尋根，才能是我最最安穩的築夢天地，誰說範圍裡沒有展翅的鵬鳥、誰說晚開的茉莉便沒有香氣，那些人沒有見過而已。欣然地等著實現心底的決定，相信之於自己就像家人給我的安定，生命的美麗，該是條含蓄而持久的涓流，在最古老的天地裡，川流不息。
心靈密碼：200402142133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