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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去看齊白石，最近卻在偶然窘迫的時間裡，遇到林鉅「斷境」個展，和前陣子悠閒遊蕩的郭娟秋畫展，心情十萬八千里。這兩者的畫作表面上南轅北轍，但畫境裡，隱約讓人嗅到一種自在、無為無不為的佛家對於觀自在、跳脫一般感官知覺之外的游離姿態，郭娟秋像水，林鉅像火。郭娟秋的畫作賣得相當好，滿場壯觀的紅條子，去時會場正熱絡地做生意，讓我這疏於畫市者大開眼界。郭娟秋說她很多畫都賣掉了，所以想看她散居世界各地的畫，不甚容易。這倒激起我來一場尋畫之旅的衝動呢，既然畫作原本就不是掛在展覽場，那麼猜猜看，何處是畫作棲息的地方呢？哪種人收藏郭娟秋？哪種人想收藏林鉅呢？

現場聽到有人說郭的畫很有裝飾性，似乎是裝潢的好幫手。不知是褒還是貶？當我貼近那些畫作時，看到藝術家相當用心細膩的微觀世界，除了抽象中所吐露的浪漫光澤與青春微醺外，好像聽得到呼吸聲、藝術家色彩的呼吸、藝術家對自己的自言自語、還有那些意象裡後勁頗強的靈氣，有Paul Klee、夏卡爾、或超現實畫派的芬芳。看到郭擅長的混合媒材動人透氣、千變萬化的光之魔術，想到Picton對中國「水墨」的語重心長。透氣真是一件有趣的實驗，油畫、水彩、裝置藝術、水墨…，透氣是一種駕馭材質的能力。不少現代享大名的水墨大咖的山水墨都糊一起，把留白當成一種狹義的裝飾符號，行禮如儀，卻憋氣沈悶，相當可惜。

讓我詫異的是翻閱郭娟秋先前展出的畫冊，竟然有幾張作品和我的夢境神似，有點像遇到算命仙，隨口道出自己塵封秘密的無所遁逃。想像夢境中的大眼睛，變成那張深藍悠遠的背景下漂泊白色山丘上的「守夜者的眼睛」，一下子向我扮鬼臉，像子夜山林的眾精靈狂歡，一下子又神秘而空靈，像宇宙孤魂，無所不在，又無法安在。在現實社會裡，這樣的畫會掛在哪種場所呢？餐廳？客廳？舞廳？會議廳？想到超現實畫家Magritte的巨畫掛在大賭場裡，
既宿命又弔詭的畫作。

宿命又弔詭在林鉅的畫作中，被玩得相當認真，但又似乎只走了一半。宿命是指一種生命意志的時間被非自由地的重複再現或停滯；弔詭是指在那種被限定的時空下，企圖突破重圍的強大慾望，強大慾望可能是無明，又可能是新的開天闢地的徵兆。林鉅的人物畫有民間地獄變的陰森警世，但是畫作裡沒有宗教教化善惡分明的審判、贖罪或恐嚇的權力懲戒欲，反而觸及到人性對於禁忌的踰越試探，包括文明人想逃脫的動物性：排泄、性交、暴力…。他所使用民間聖像畫風格，不只是再現人間的性與慾望。這裡林鉅似乎想發掘性與慾望的不同層次：一種是繁衍眾生、把性當成是自然本性，跳脫倫常，像父母子的雜交；一種是對性貪婪的嘲諷，一方面表現彼此吞噬的性淫蕩，同時加入內臟的拉扯，讓性交者面目猙獰，削弱性的歡愉線索、凸顯畫面的排泄性格；另一種是亂倫，顛倒人倫、顛倒感官原先的優位，例如裸身觀音自慰、陰戶畫在頭部、兒弒父母姦父母等等。這樣強烈的圖像，卻因為同質性過高，所以看到後來，原先的怵目驚心反而變彈性疲乏。林鉅似乎還沒看見性力所包含的那種既令人深深陷溺、難以自拔，又唯恐被吞噬毀滅、粉身碎骨的對立矛盾性。畫家沒有涉入地獄變，他站在彼岸觀察被慾火焚身的芸芸眾生，像van der Weyden最後審判圖裡的那位拿著天秤看不出表情的天使長，我卻忍不住地希望看見地藏王菩薩發願的身影。

愛欲之淚總是讓人分不清是悲劇性的，或者喜劇性的…

※附圖為郭娟秋畫作「守夜者的眼睛」
http://www.arts.nthu.edu.tw/NewWww/Exhibition/1997-05-26/jp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