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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光點看電影，撕票兼放映的歐基桑挺親切的，只是隱約感到似乎誠品風格已經統一了台北的藝文裝潢了，有點想看搞另類藝文空間的渴望也越來越強。習慣上，我似乎還停留在住家附近看電影的親切自在，或許這也和習慣在家看錄影帶有關呢。我在冷色調的門口吃著有點紅色點綴的叉燒包，旁邊有幾位歐巴桑在寫生，姿態愜意。我沒再多注意環境，一副卸不下來的、來聽演講似的莊嚴感，這種過度認真其實多少帶著一種緊張，為導演緊張、為國片票房緊張之類吧。哈哈哈，浪費力氣的多愁善感。

果然，只有零星四、五人躲在空蕩蕩的暗室裡。看完，吐口氣，聳聳肩，這部「公主徹夜未眠」停在我腦中最久的畫面竟是那廢墟、那被稱為「城堡」的淡海國家新都的場景（戲裡可沒說），這是我和朋友開車偶而兜風的熟悉畫面，電影裡「公主」逃跑時的別宮，是現實生活裡介於廢墟與烏托邦之間的國家都市計畫政策大考驗。

冷冷地離開戲院，擠進密不通風、呼吸都快有困難的假日淡水線。孩子們熱情穿梭的眼神，在疏離而擁擠的車廂擠出好奇與溫暖。我喜歡何平在1994年拍的「18」（賭骰子的閩南語諧音），那片早被遺忘卻是相當精采、個人況味十足的傑作（我也驚訝這片竟然沒有獲得那些熱衷族群身份認同議題的人士更多關愛的眼神）。1998年的「國道封閉」則是他想深入台灣底層小人物情慾世界的公路視覺美學的嘗試，滾燙在黑夜裡的台灣邊緣族群速寫剪影，匆忙的人物，交錯難辨的身份，迷離的命運，封閉卻無解的現在。

我今天所看的「公主」呢，所出現的都會小市民的荒謬行徑，黑色幽默似乎不夠黑，或許我的口味已經被「霹靂火」和「日正當中」這樣把黑道性格傳神入戲的連續劇影響了，認為「後霹靂火」時代演出的黑道，不能再停留在某些導演單薄幻想操弄的大哥-小弟刻板類型。

不過「公主」的敘事手法也挺有意思。運鏡俐落，頭尾出現像「暴雨將至」電影敘事手法，將開頭和末尾情節接一起，但是「暴」的弔詭式循環有種族恩怨宿命的伏筆，用在「公主」裡頭變成另一種身份上錯謬的嘲諷。片子開頭出現的焦屍，竟是演到片尾被焚的主角，一開始來認屍的太太，卻又飾演被焚者在戲裡偶遇的投注站老闆娘，發展一段曖昧的同命鴛鴦情誼。裡頭一些跳接的插敘表現得靈巧，但是整齣戲還是「散」而不是「鬆」，這和導演對於人物化整為零的調度風格有關吧。

何平在DM上說：如果每個人都拋開名字，我叫王子或英雄，你叫公主或美人，男女的世界會不會更浪漫而滿足？如果每個人都有失憶症，對時間的感受只有今天，生活會不會少一點計較，多一點體諒？這想法不錯，但是平白無故，我幹嘛要拋開名字？要失憶？這讓我想起印地安巫士唐望對想研究他的人類學家Castaneda說要成為巫士，要忘記原先的身份、忘記個人歷史意識，以及忘記原先身份裡的強烈愛憎的記憶包袱（或許甚至要忘記想成為巫士這件事吧）。為何需要拋開名字？為何要逃跑？為何故事中的人物都在逃，「18」如此、「國道封閉」如此、「公主」如此。台灣人你為何要逃呢？何平你為何要逃呢？從空間上的逃出版圖--逃出家、逃出城、逃出族群、逃出性別、逃出國族、逃出人類；到時間上的逃—逃出線性時間敘事、歷史命運行進路線。為什麼呢？

想起剛才最經典的畫面，就是何平擅長的拼貼不同震撼畫面、萬箭齊發式的爆效。把三組演員被暴力猛撞頭部、痛苦、天旋地轉、搖撼不絕的畫面，全部集中，加上鏡頭的搖撼、音效的轟炸，我暫時失憶了（這也是到電影院來看電影的生理價值呀），電影讓我暫時失憶了，反正也被震出台北城了。



※附圖Strange world, Annika Hahn, 出自：
http://www.fotocommunity.de/pc/pc/cat/1070/display/543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