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末抽空跑了趟東台街和豫園那種寫在旅遊指南上的古玩街當當羊牯。頭兩三筆生意絕對是大羊牯，集到經驗點數後，升級變成小羊牯，可惜還是羊牯。
人家說那兒講價不能攔腰砍，要從腳跟砍起，不過大約我看起來就是一副羊咩咩的模樣，所有大膽出腳跟價的，全部失敗，對方通常只是輕笑轉身，很有遇到大土包的架勢。一次兩次碰灰後，再看到真心喜歡的東西，就不敢再出腳跟價了，出個小腿膝蓋價，就看對方願意少賺多少？反正無論啥價他們都賺，只是這年頭羊牯比比皆是，有些東西他寧可扣下來宰大洋牯，何必浪費在小羊身上？
說是古玩，我可不敢有任何找「古」玩的心情。這年頭仿舊貨是成批成批地賣，我沒眼力認，就是看看，喜歡就好，管他宣稱是不是什麼三朝古物。遇到不斷吹噓東西老的老闆，我總答說工廠貨工廠貨，十之八九總可看出對方心虛，雖然，價錢不一定壓得下來。
其實也匆匆走過些古玩街，對工廠貨稍稍有個譜。近來大大流行皮製金屬鎖牌仿古盒，同樣的形式花色在多倫路名人街（聽起來就是羊牯雲集處！）店鋪裡叫價350，還價能還到200就不怎麼容易，在豫園較偏的小店裡，開價相同，店家會自動跟你落價到180，「交個朋友」（聽說意思就是你就當回羊牯吧）。之後在東台街，價就開得稍低，能殺得空間也更大了。自然，這種擺明工廠貨的東西就可以狠狠地殺，不成反正還有下一家。若是東西找得偏了些，那可就得自量力。尤其是我們這種沒太多時間的觀光客，羊牯事小，錯失交臂就不怎麼好受了。
所以，當我問了許多當地人，繞遍多倫路、豫園，皆未知未見牙牌（這兒只認牌九一名，什麼骨牌天九牌統統不知），心裡就知不妙了。這東西這會兒在上海沒工廠貨的，放眼望去滿坑滿谷的麻將，特別是骨面鑲木頭背的仿古造型，朝思暮想的牙牌，可就望眼欲穿了。
於是，當我來來回回走過一回東台路，只見一個據說是紅木製的古董牌九要價800，心底就有些放棄了。那副紅木牌我還價200，老闆掉頭就走，簡直是XXOO....。就要離開時，竟然在最後一個小攤子上，赫然發現雜在一堆麻將之中，一副骨面木背的牙牌！！！這時，就有些考驗了，因真心想要。老闆是個鄉音頗重的老頭，大約是地點偏了些（在側巷中），還蠻和善的。我先拉拉扯扯地問各式麻將撲克牌（一樣是骨面木背，真夠炫！），樣樣嫌貴，最後才「裝著」不經意地指指牙牌問價錢。老闆說這就貴了，開口出價500，我邊嫌貴邊東張西望心裡迅速盤算該出多少，由於有了上回經驗，不敢落價太深，就開了個150。老闆說不行不行，這成本價都已經是150，我哪能賣給你呀！這下我就知道底價開高了，現在只能賠少為賺，老闆一邊落價，希望350、300成交，我則150、180地，各自堅持了一陣，我沈不住氣，說，200，就200，不然走人。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慌，萬一老頭也卯起來說，好呀那就不要，我該怎麼辦咧？老頭還價了幾回，看我堅決，說好咩好咩，那220吧！我掏出200，說沒了，再多沒了，老頭望了我一會兒，又看看鈔票，起身找個塑膠袋把整副牙牌倒進去，還是捨不得把貨交給我，最後歎口氣：你這小姑娘呀！不怎麼甘願地拍定成交！
提著袋子走出巷子，發現自己都發抖了。我想，錯過這副牌我真會寢食難安。因此，雖是羊牯，還是滿心甘願，也懶得擔心之後北京會不會滿街的工廠貨了。
相較之下，在圖書館當羊牯，就讓我當得一肚子氣，心不甘情不願，不得落價，錢卻說什麼也得掏。位居淮海路上（就是赫赫有名的霞飛路）的上海圖書館富麗堂皇，全是我們這種大羊牯貢獻的，真該立碑銘謝惠顧，歡迎再來。
說起來，上圖也還算了，門面寫得清清楚楚：一張A4,資料費加影印2,8RMB (約11台幣，0,3歐元），珍版5,8 (23台幣，0,6歐元)。我知道全世界的檔案資料影印都很貴地，可是，比起德國的價碼，這還真是貴，況且我要的東西也不是什麼檔案，不過是清末某些書，可也不是線裝書什麼的，繳起錢來當然是暗罵於心，表面上卻還要唯唯諾諾，貌似小可憐狀，櫃臺阿姨一高興，珍版普通算，就可省下一筆。是的，這是個講價落價的世界，什麼都可能落價，圖書館就是櫃臺開收據，愛收多少全憑櫃臺阿姨一顆心，她要高興起來，資料費全免也不是不可能，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福份而已。看通這一層，繳錢就繳得更是喪氣，羊牯羊牯大羊牯！
連在標價清楚的上圖都有說不盡的羊牯怨念，就別說其他的單位圖書館了。我連在上海社科院裡，相識的所長特別打過招呼下，仍是被圖書館伯伯重重地削狠狠地宰。妙的是整場談價碼時，老伯伯都笑咪咪地講，一臉「雖然公事公辦我還是給你些方便吧」的慈祥貌。單位畢竟不比東台街，我也不好開口落價，最後找了個藉口再溜上所長室套交情，由所裡的人出面談價碼，全程上海話，我在邊上傻瓜蛋似地陪笑，最後拍案定價，我竟然不知到底多少，只知是個同仁價吧。到處彎腰打揖，低聲下氣拖拉關係，嘴裡面上自是謙恭，心理卻真是幹得要死，髒話不知在肚裡轉過幾回。給你同仁價也別高興（表面上當然要謝謝謝謝再謝謝啦），人家同仁是不用錢的。所謂同仁價，不過是給人賣面子用，順水推舟，有退有讓，賞來客一個「自己人」的受寵若驚，當隻舒爽的羊牯吧。
昨天到辭書出版社就更逗了。那種地方，根本是外人無望，拉了兩三重的關係才得以一窺究竟。所謂外人可不是指「外國」人還是非上海人而已，只要外單位的，全是外人。好在中國社會關係千萬重，總可以拉到外三四路的關係登門而入。進去不代表你能摸到書，給你看看目錄流流口水已經是恩惠了，如何摸到書，就得看個人造化。這回，我算是幸運，有個本地人陪著，因此還真是讓我們摸著看著了書。自然，我們也很節制，不敢要求多看，一人挑個幾本就算。倒是影印這一關，一開始就知道是沒希望的，最後，由上海小女生出面，嘰哩哇啦地用上海話跟館長交涉再交涉，終於同意我們付資料費，然後自己用數位相機拍攝下來。資料費照算頁碼一張從五毛殺到三毛，於是兩人趕著彎腰拍照了大半天，感激涕零地繳上資料費，謝謝謝謝再謝謝，你說，這種羊牯夠不夠乖巧可愛？
說上海再也沒有王安憶說得透澈的了：
「上海的繁華不折不扣是個勢利場，沒錢沒勢的人別進來。」
上海的繁華與勢利，對我是兩面感受：一方面為當羊牯而怨恨，另一方面卻要慶幸錢畢竟還是萬能的！
羊牯萬歲！
※ 附圖為上海外灘之夜景，繁華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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