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我踏進警局大廳，服務櫃臺親切的聲音清晰可辨。
「歡迎進入市警局第二小隊，要報到嗎？」
「實驗小隊？」我一直覺得這次的調職只是例行實習的一部份。「手續請繼續，我能否請問一下這個單位的性質？」
「市警局第二小隊，通稱第二槍枝實驗小隊。」顯然系統打算直接跳到手續的最後一項。「成立目標主要是為了進行新開發複合性智慧型武器的評估，基於日漸上升的犯罪…」
我按下觸控螢幕的跳過鍵。
「報到手續完畢。」音軌再度響起。「您的新配槍條碼已經內建，另外，本小隊執勤內容與其他單位無異，所有實戰資料都會自動儲存。」
「我的隊友呢？」我現在才想到這件事。
「由於各種變因必須排除，因此實驗組有必要隔離，請見諒。」人造語音解釋。「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我把原來的手槍繳回無人櫃臺，領取了新武器。
2.
我第一眼看到配槍的時候，想到的是立體派畫家順手塗鴉出來的草稿。
整把槍，如果這種扭曲的造型仍然符合槍的標準的話，也許是我看過最兼具拼貼性以及破壞性的設計。
沈重的槍托壓迫我的指尖，有一種像是輕微電流的脈動瞬間留過，墨綠色的槍身佈滿了閃爍的紅點，甚至還有一個疑似小型麥克風的東西在扳機旁邊。我試著把它塞進腰間，可是這大塊頭實在過於引人注目。
我不耐煩的抽出來再放進去，習慣一下不規則的表面。
扳機旁邊的燈突然亮起。
「使用者的脈搏與心跳正常，確認為使用武器之良好狀態。」
我慌張的想再把它塞進衣服裡，聲音繼續傳來。
「操作者識別為警方人員，精神狀況略微不安。」
我急著想找尋任何能扳動的開關，但是麥克風似乎意猶未盡。
「推論血型為B，未婚，目前或許為獨居，這裡暫稱警員B…」
「住嘴！」
配槍以它自己的乾澀聲音笑了起來。
「歡迎加入實驗小隊，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搭檔，對了，不要擔心，這並不是預錄的聲音。」
「我很安慰。你跟我現在要作些什麼？」
「簡單的說就是互信互助，進行日常勤務。我會找事情給你作的，根據通聯網系統，我們現在要趕到三條街口以外的地區，有搶案發生。」
我發動機車引擎。
「我的工作是給予絕對超然的協助與建議，當然包括限制在內，另外根據以前所發生過的各種案例記錄為基礎做出有效的判斷，我們今後的活動也是一部份。」
「也就是你有一半的決定權？」
「應該說是掌控所有重大事項，如果槍依照使用者的二手資訊做出應變，必定會減緩處理績效，因此使用者與武器之間應該是共生關係，使用者載運武器，武器盡可能保護使用者，如果使用者不幸殉職，那麼資料將隨著經驗轉移到下一位使用者手中。」
「我們可不是你的僕人。是誰灌輸你這種觀念的？」
「第一實驗小隊負責我們的系統的初始化及架構。」果然沒錯。「我們到了，你的體溫偏高，血流量增加，冷靜一點。」
3.
我駛過街道旁，盡量不發出聲音。
「使用者的脈搏與心跳正常，確認為使用武器之良好狀態。」
「安靜。」
「狀況評估：一人手持武器，對方體溫及心跳數增加。」
「我知道！報告能等一下再作嗎？」
「進入可視範圍！」
商店外頭的一名男人突然快步疾奔，手上抓著一個手提袋。
「被發現了！」我扣下扳機。「站住！」
沒有預期中的子彈擊發聲，對方也沒有停止動作。
「槍枝安全鎖啟動。」陌生的聲音接著響起。
「什麼！」我感到一陣暈眩。
「你有五成以上的機率意圖攻擊腳部，我必須克制你的衝動，現在追還來得及。」
「我只是要威嚇射擊！鳴槍！鳴槍！」
我咒罵了一聲，往對街衝去。
「進入可視範圍！」
我不答腔，只是盯著繼續逃逸的背影。
「迴避！」
「什麼？」
遠處火光一閃，我臉頰邊的櫥窗玻璃成了飛濺的碎片，伴隨著路人的叫聲。
「目標開火，請准許防衛。」我說。
「收悉。」我的配槍在我還沒扣下扳機時就自動開火，迅速的難以想像。
對方隨即倒地。但是下一秒鐘，他又爬起來，消失在轉角。
「你失手了？」我惱怒的趕過去，地上躺著手提袋與散落的鈔票。
「我沒有失手，內建照準儀仍然在最佳情況。」
「你是故意射偏的嗎？」
「主要目標應該是奪回失物，這是判斷之下的決策。」
「那搶匪怎麼辦？」
「次要目標不在當時考量之內，如果任意攻擊會與人不良觀感。」
「使用者持槍只是一種假象。」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困惑與憤怒，配槍繼續說著。「真正的主體是武器，而使用者是隱形的，如果公然射擊人類而導致傷害，會塑造出我們是「嗜血科技怪獸」的錯覺，這也是為我們的存在著想。」
這把槍的人工智慧似乎不是以一連串是非題思考，而是以假設句來判斷，而且加入了自保的成分。
究竟是我們在試槍，還是槍在試驗我們？
4.
我在市中心裡晃蕩了半天搜尋搶匪的蹤跡。
到了傍晚時分我不得不放棄。
「你應該要尋求支援的，這是正規程序的內容。」口袋裡的聲音傳來。
「這是我自己的事。雖然使用者，對，就是指我，是可替換的消耗資源，但是大家都會認為這是我的責任，所以我要一個人找到他。」
「剛剛的不當發言會被列入考核的一部份，請注意。」
「你能夠順便加一句嗎？使用者建議增加尋槍功能，因為以後所有人都會搶著把配槍往河裡丟。」
「否定。我之前提到的是對於使用者的評比，請避免情緒性發言。」
「使用者的評比？不是新型槍枝嗎？」
「新開發複合性智慧型武器的評估，沒錯，換句話說，這是由我們來審核使用者是否勝任的行政作業，從你們握住槍托開始，所有的行動模式以及健康狀況都已列入記錄，之後再交叉比較。」
我背脊一片發涼，在我衣袋裡這個醜惡的東西，將來會持續的篩選每一任的使用者，不會掉一滴眼淚，只是繼續累積自己的經驗及智能。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現今的武器確實依賴獨特的操作技能，不論是手槍還是洲際飛彈都是一樣，只要看不懂說明書，就注定淘汰。
「不管怎麼說，使用者是我，扣不扣扳機是操之在我的腦袋。」我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一把槍吵架。
「但是人類的判斷力無法信任。舉今天早上來說,，你可以直接追上目標，根本不需要擊傷對方的四肢，卻執意要開槍。所以我們必須加一層限制在你們身上。今後是武器之間的戰爭，不是你們的戰爭，然而和平將會到來。」
「你…」我想回話，但是警示聲突然響起。
「目標接近！控制鎖解除。」
早上的搶匪突然出現我面前，舉槍瞄準。
「把槍放下！」他大喝。
「偵測到武器反應！准許開火！」
「我不要。」我的手垂下，直盯著對方。「我可不想像廢物一樣任你擺佈，你有種就把我的手臂抬起來射擊，要不就是死。」
槍管傳來一陣嘶嘶聲，辨識的出來那種無力的憤怒。
「看起來我們互信原則是破裂了。」
「本該如此。」我閉上雙眼。
5.
「今日評估報告回收。」
昏暗的大廳裡，服務櫃臺甜美的聲音仍清晰可辨，我和實驗小隊隊員把槍擱在充電器上，換下了制服。
「你真以為剛剛那些逞英雄的話會對今天的模擬勤務成績有幫助？」早上還是搶匪的那個人開口。
「很難說。」我回答。「你跑得實在是太遠了，已經超出追蹤範圍，早上收到的命令書不是有限制區域嗎？」
「別這麼死腦筋，配槍不是有衛星定位系統？你以為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說到這裡，被素未謀面的同事打了三發空包彈可真難受，我肋骨還在痛呢。」
「我請你喝一杯吧。」對方微笑。「你覺得我們的新槍如何？」
「不知道該說是太聰明還說是太笨，我會在下次的報告書建議加裝敵我辨識功能，至少也該能夠偵測大衣下的警徽。」
「我的槍剛剛還建議使用實彈呢。」他無奈的說。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一下。」我按下了觸碰式螢幕。
碟片嗡嗡響起，預錄的帶子開始播放。
「（前略），基於日漸上升的犯罪數位化，不法份子擁有人工智慧槍枝的比例漸增，也因此，保護市民的安全將是我們的責任。」
今後是武器之間的戰爭，不是你們的戰爭。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好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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