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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07 11:30:21| 人氣12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小說】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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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秘密

俐宇的父親今年四十二歲,母親六十一歲。


母親有兩段婚姻,四個孩子。

對母親而言,年齡和過去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以為這個家只有父親知曉,她以為她瞞得過兩個十多歲的孩子。


俐宇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知道母親的秘密的了。

起初她不斷的猜測,做出種種不同的假設,想像母親不願透露的過去,模仿小說或連續劇演的那樣,年輕的母親被負心人欺騙,生下兩個孩子後才認識了父親,他在母親困苦的時刻及時伸出援手,於是母親和父親結了婚。




02 謊言

很小很小的時候,俐宇依稀記得母親對她說,她曾墮掉幾個娃娃,那些孩子在夜闌人靜的時分將她團團包圍,綑綁她、凌辱她,逼問她為何要無情拋棄自己。

母親緩悠悠的語調劃傷了她,小小的俐宇感到恐懼。

幾年過去,俐宇十歲了,母親告訴俐宇在懷她之前一個孩子的時候(當然那個孩子也無緣見到這個複雜的世界),俐宇的姥姥(母親是大陸北方人,小時候母親就叫他們稱呼『外婆』為『姥姥』)極力反對生下這個孩子,當時姥姥嫌父親是個窮光蛋,自己都吃不飽了甭說還要扶養小孩,所以母親偷偷將腹中的孩子墮了,她說在她失去那個孩子之前,在迷濛恍惚之中看見了他,是個男孩,母親說那個男孩的長相幾乎和俐宇一樣。她相信俐宇的靈魂就是那個男孩投胎而來的,十歲的俐宇依然懵懂,對於母親口中跟自己是同一副魂魄卻從未謀面的『哥哥』毫無感知,她甚至認為是迷信的母親幻想的情節。


小時後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姊姊時常來到俐宇家中,母親跟她和弟弟說要叫他們『大哥哥』和『大姊姊』,母親沒有說他們是誰,但他們也叫母親『媽媽』,小小的俐宇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等俐宇稍微大一點之後,母親告訴她大哥哥是她以前的學生(母親在學校教書),而大姊姊是大哥哥的妹妹,他們畢業之後仍與她保持聯絡,也常常來家裡拜訪,感情好到像母子一樣(這句話是俐宇自己加上去的)。




03 察覺

俐宇不記得來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發現母親的秘密,或許是姥姥過世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一絲跡象。

姥姥在她九歲時離開人世,然而她和弟弟,甚至父親都沒有去參加姥姥的告別式或葬禮,而大哥哥、大姊姊卻一直在旁協助母親處理姥姥的後事,俐宇注意到大哥哥、大姊姊也稱呼自己的姥姥為『姥姥』,他們還常常提到『大舅』、『大舅母』、『表哥』之類的人物(其實她還聽過他們提到『爸』,當然不是指俐宇的父親),在俐宇的印象中完全沒有這些人的存在,母親曾說他們都長年居住在美國,久久才回台灣一次,所以俐宇當然沒見過他們。或許是從那些時候開始,俐宇就知道母親和大哥哥、大姊姊偷偷對她隱瞞了好多事情,但她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母親常常和俐宇聊到以前和父親交往的趣事,卻幾乎沒有(至少在俐宇的記憶中不存在)提過他們相識的細節,她只說他們是大學聯誼中認識的。她說她小父親一歲,結婚的時候才二十四歲,大學剛畢業呢,讀研究所的時候還是懷著弟弟去上課的。

俐宇每每想起這些母親編造的故事,心底就浮升一種厭惡感,對謊言的厭惡感。





04 破繭而出的秘密

然後時間宛如快轉向前的影片,她十六歲了,她完全透析了母親所有的秘密。


但母親的年齡仍舊讓她困惑,大概一兩年前俐宇就推算出母親的真實年齡是五十五歲(比她的謊言老了十四歲),她也這麼相信了好一段日子,直到某天母親在整理自己手提包裡的雜物,讓所有證件暴露在空氣中(這也許是對母親而言極其嚴重的事情),等到機會的俐宇迅速的瞥了母親的身分證一眼──出生日期:民國35年!她承認自己確實有點震驚,她的推算中母親明明是41年次的,她以為五十五年的歲月已足夠容納母親的所有秘密…不過俐宇早已習慣這些過程,察覺、猜測、確認,然後接受,讓所有的秘密融進她的世界,消化之後封在心的底層。

身分證事件並沒有讓她確信母親的年齡,秘密無可奈何的停留在『猜測』階段。

然而『猜測』很快的就轉變為『接受』。也許是俐宇早已注定要扮演揭開母親秘密的角色,很快地,俐宇在母親學校的行政系統裡發現了最秘密的事實。

『出生日期:民國35年4月19日
到職日期:民國59年8月1日』

母親用盡所有力氣守護的秘密被坦白而赤裸的浮在電腦螢幕上,俐宇獃獃的望了一會,母親的秘密竟會這如此直接的展露在眼前,她不曾想過。她不知道母親把生日也當成了秘密,4月19日,而不是11月12日,她不是還經常以身為『天蠍座女人』自豪不已嗎?原來連這個都是假的嗎。


俐宇突然好恨這個家,虛偽到令她作嘔。
不,不是這個家的錯,是母親的錯,母親令她作嘔。




05 歲月

她想起母親幾年前曾看過一張照片,是母親和當年畢業班的學生的合照,那是一張純粹的黑白照片。她還跟母親說這是好久以前喔,照片是黑白的耶!母親說是呀,是我第一次帶畢業的學生,那時候都是黑白照片啊。

母親沒說謊,但她仍在欺騙俐宇。

俐宇報以微笑,心裡知道一切。

她驚覺母親的臉上已現露老態,即使她的秀髮仍墨黑而帶著光澤,即使她的一雙小腿仍白皙緊緻,她的眼眸卻不再清亮,反而變得混濁,分不清黑與白,歲月在母親的眼角、臉頰、額頭狠狠咬噬,留下殘忍的痕跡。


歲月並不會為母親保守秘密。


俐宇算了一下,父親整整小母親十九歲,跟比自己小十九歲的人結婚是什麼感覺呢?她想像著,幾年後她十九歲了,進入大學體驗新鮮的生活,而一個未來將要和自己結婚生子的男人才正要出世,還要好久好久以後,那個孩子才會認識這個世界,學會大人的表情和語氣。


俐宇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氧氣灌進她疲倦的肺裡。

她知道大哥哥和大姊姊是她同母異父的哥哥和姊姊,她一直羨慕別人有好帥的哥哥疼愛自己,有可愛的姊姊和自己談心,但她眼中沒有絲毫喜悅。


六十一年在十六歲的俐宇心中是太冗長太沉重的歲月,她根本沒辦法想像六十一年是多長的時間,比古人老愛說的『一甲子』還長啊。

11月12日又要到了,但這次她不會嚷嚷著要父親帶全家吃大餐慶祝母親生日,也不想細著嗓子說媽今天是妳的生日噢。








end

台長: 翊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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