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2003年的春天，我到了美國的阿拉巴馬州做了為期兩個月的醫院實習。那時正逢英美聯軍對伊拉克動武。雖然只有短短的幾週，卻見證了伯明罕、亞特蘭大等城市的反戰示威。然後有幸走訪巴黎，也參與了五月一日的勞工大遊行。然而你會發現，人們開始在鏡頭前嘻笑。共黨的遊行也不乏大型氣球、熱狗攤販這些美式文化的進駐。這一切似乎意味著，我們挹注進自己年輕生命裡的左派浪漫，應該適可而止了。在伯明罕的宿舍裡，我接到了一位同在醫院裡實習的學長的電子郵件。他對我說：
《給吳恙。一個人的情書》邱威儒
網路上一朵一朵開著反戰的花
新聞台們交換著遠方的巨浪波濤
無聲的電郵釘在牆上
思念情人的話語赭紅
螢幕是眼睛的海岸
貝殼沙風化千年
在邊境
指尖輕洩月光
人間已不知輪迴千世
刀槍殺戮
飛彈在天空泅泳
撒旦們的遊戲樂此不疲
巴比倫阿巴比倫
火熱的情書預言眼淚
朋友 在電視前戰火已然微醺
斟起一杯血與你共飲
孤戀在你的詩裡
祇剩荒原 與
神哭泣的腳印
在見證過那麼多的風雨之後，我們被迫離開。我們並沒有親身經歷戰火，但我們在網路上積極交換彼此對於多元生活的經驗談。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名資本家離開，並且開始始質疑集體的必要性，放棄終究變成消費主義的空洞旅行，開始我瘋狂無度的購買行為來鞏固自己的存在。我們看著最後一名苦行僧離開，用猥瑣的姿勢來到在許多城市的燈紅酒綠裡流竄，再也記不起那些無力承受，卻不再抽痛的陳年舊事。人們不斷離去。速度跟力道足以否認政治的存在。而我們年輕故作的悲傷和道德感都將離去。或許，我們也有機會遺忘那些和我們擁有相同苦難的人。我們或許不再習於追問，「奮戰是為了彰顯人道正義嗎？我們還有力氣做些什麼？」那些以往我善於質問自己的，「是知識的還是是信仰的？是習得的還是神賦的？」都不再是問題。當歷史一連串的選擇和天性使然的一樣無可扭轉。說的明白一點，當那些主義都偃旗，革命都息鼓，我們甚或不再需要一本倡導社會主義還是什麼革命反革命的指導手冊。不是什麼簡單的左與右、藍領與白領、波希米亞與布爾喬亞的對立辯正，就可以改變我們千瘡百孔的社會。我們也許需要的，是詩，一種可供追尋的細膩。
我不擅於得獎，甚至懶得將自己寫完的詩寄給詩刊、報章。有些朋友問我，什麼時候才出一本詩集？我似乎無心理會那些催促。四圍的年輕人都紛紛出了精選集。他們說自己是武俠、是逃犯，而我這個也寫詩的，說自己其實跟不上一個出版商的點子，也喊不停獎金累積的迅速。聶魯達曾經說，「當地一顆子彈射中西班牙的六弦琴，流出來的不是音樂，而是血。人類苦難的街道湧出恨和血，我的詩歌像幽靈依樣頓然停步。」我呢，我的詩藝不精，倒覺得自己像在揉麵包，只懂得用很少的糖分、香料跟發粉，把許多發表過的和沒發表過的得過獎的和沒得獎的文字拌在一起，沒有辛香的語辭和腔調。它們不會成為乾燥花，也曬不成蜜餞，只能一起塞在久未清理的硬碟裡發酸發臭。它們不見得餵得飽嗜甜、一生噬詩如命的饕客。而或許只能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難以下嚥和飢餓。
於是，我選擇了一種最簡單的語言，不再矜持思想的複雜性，不再剝奪哀哭的人與我哀哭的權利，不再引經據典。我寫我自己不經修飾的話語。就讓一切，僅僅是詩。
IV
感謝路寒袖老師，他的鼓勵讓我持續創作，並長期提供我發表的園地。感謝江自得、曾貴海醫師，他們對於生命所懷抱的熱情讓我羞愧，也讓我的文字找到了連結的方向與出口。感謝李敏勇老師，他詩中對於正義、自由的堅持教我在都市叢林的練習裡學會迷失，然後在迷失裡再習得對於人權的專注。謝謝陳金順前輩在台語詩的遣辭上給予我的指導。還有謝謝一路陪伴、容忍我的親人朋友們。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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