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山
茶香沁然，那只細長的杯子在梵天手裡轉了過來又旋了過去，杯裡的溫度是
不曾減去，不過品茶的人心思卻怎也不在那暖黃的茶水之間。
這陣子老是被流言中傷，說什麼自己是非不分、善惡不明。難道救一個勇於改過向善的人錯了嗎？難道揭穿一個偽善者虛假的面具錯了嗎？為什麼人的心就得這般複雜呢？
梵天吸了一口氣，又沈沈將之吐出，緩緩站了起來，仰首望著中天的月色。
「夜已深，好友該是歇息了吧？」
不是說不要依賴他的嗎？到了這時，居然……又不知不覺地將他想起！
望著那堆受贈的茶葉，腳下徘徊再三，梵天終是攜了一包茶葉在懷，向著所思之地而去。
＊ ＊ ＊
‧ 情鄉
雲瀑傾天而下，那是代替天地萬物傾盡所有委屈的淚水，其勢猛，其聲壯！
海殤君驟然投身於瀑布之中，自然得運起全身功力與激流相抗，否則難保不在亂流中粉身碎骨！當然，這原本就是他躍入水中的目的——希望藉著注意力的集中，來轉移對梵天的思念。
然，海殤君並沒有料到自己的想念已到了心亂的地步，以致於在他入水時急提氣的那一瞬間，胸臆間竟是一股真氣逆行，沒的受那萬斤天水澆灌，一陣噁心之後居然狂嘔鮮血！
。 。 。
星光引路，梵天輕盈徐行的步履不知是欣喜還是躊躇。
「二年沒見，那情誼是否生分了？」念頭甫起，梵天便暗笑自己多心。可……怎麼走了這大半晌，也不見好友出來相迎？以往不都是在未踏進山鄉地界之前，那人就已是滿臉笑容地出聲喚著自己的名字？
「難道竟是不在？」是了，好友棲身之地原就不止一處呀，只是……其他的地方，自己不知道罷了。
梵天不禁挪了挪懷中的茶葉，不知該不該把茶葉放在主人不在的這山鄉裡。
只一轉念，梵天卻朝瀑布行去。記得那好友挺喜歡見那大水奔騰的！
。 。 。
月色掩映，照著桌案那堆柳色青青。
梵天對著空杯思索，不解何以平日水氣氤氳的茶桌上會散了這些剛採折下來的柳枝、柳葉，而那些個茶盞、茶壺竟然都被掩蓋其下！
梵天游目四望，不見海殤君身影，心底忍不住嘆息：好友果真不在嗎？
才嘆息，梵天眼角就瞥見常被海殤君執在手裡的鵝白羽扇！
梵天隱隱感到不太對勁，這羽扇，乃好友隨身之物啊！
方此時，血的味道卻衝入梵天鼻息之間！
很輕、很淡，來得快，散得也快的血腥味！
好友？梵天心頭一驚，側首望著那轟隆瀑布。
「怎麼會？」雖是難以置信，梵天腳下卻已踩起金光向著滾滾激流投去。
。 。 。
海殤君在方才那陣心緒擾動間隨水流落下數千尺，雖說是嘔了幾口血，但並無大礙，只是思緒還亂著，也不想在山箱裡睹物思人，就胡亂找了個大石盤膝而坐，懷著滿腔愁思兀自和那水流拼鬥起來！
誰知，愈是想靜心的時候，那看似規律的心跳就愈趨狂亂！到得後來，體內陣陣真氣居然衝撞起來，撞得他好生難過！
海殤君自始方覺得不能這樣蠻幹下去，否則只怕是要內傷！
正斂了心神從石上站起，卻聽得梵天的聲音朗朗而來：「海殤君！」
海殤君楞了會兒，不想自己已經錯亂到在水中都能聽見那朝思暮想的聲音！
苦澀地笑起，海殤君正待舉步踏出激流，卻出奇不意地被人抱個滿懷，迅捷地拉到岸邊。
驚訝！來者——竟是梵天！
海殤君錯愕著，一口氣沒忍著，急以袖掩口，頃刻便是赤豔沾襟！
「海殤君！」梵天這一驚倒是非同小可，先別說這好友大半夜的在瀑布裡做什麼，這好端端地，身上的真氣怎會如此凌亂！
梵天急於上前觀視的身形，卻在海殤君搖手示意下止住。心裡不捨著，卻聽得那藍髮友人道：「不礙事的。梵天請稍坐。」
於是久別重逢的二人，竟是一時無語。
海殤君動手整理著茶桌上那贈柳，努力平息胸口的鼓動。
再見梵天，他是非常高興的！只不想……會在這般狼狽的狀況下見到梵天！
而且，自己也還沒有作好心理準備！——對於梵天說不要依賴自己這回事！
梵天卻是靜默著，邊看海殤君收拾茶桌，邊任莫名的委屈染了滿腔滿眼。
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海殤君的疏遠，更何況海殤君剛才還揮手不讓自己接近，就連現在也是正眼也沒瞧上自己片刻！
怎地，二年之後的再次見面，他竟沒有同自己一般的喜悅！
說是怕依賴他，可，眼下這般不搭理自己的海殤君，卻更教梵天心慌！
終是忍不住，梵天關切道：「好……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海殤君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一如平常地道：「沒事。練練耐力罷了。」
耐力？有人練耐力練到這般模樣？梵天直覺海殤君有事瞞他，待詳細問時，蒼白著臉色的海殤君已緩緩坐了下來，移過茶壺便要重添新茶，卻連自身的濕衣都未打算換下，連那海色的長髮也兀自淌下了水來！
梵天突然想起這好友的不傳絕學「滄海月明映淚痕」！
海殤君在施展這部武功時，他那微側著的臉容看上去也是這般寂寞！
瞬間有些許心疼。那悲哀至極的招式，那傷心欲絕的藍影，他不想見第二次！
擰著眉，抬手幫忙弄乾那人鬢髮，卻在著手之處感覺得到那瀑布的冷意染了摯友全身！擔心的話語脫口而出：「當真沒事？」
海殤君卻是一震！低眉瞧著那摯友拂手溫柔。
唉！怎麼辦？吾就歡喜看他這神色，就歡喜他在吾身邊，不論做什麼、說什麼都好！
……可他說，不能依賴吾！
海殤君緩緩抬起雙手，扶在梵天的肩上。
「好友？」梵天卻楞然於一直沒說話，卻把頭輕抵在自己肩膀上的海殤君。
「對不起，讓吾……靠一下……！」
。 。 。
時近天明，僵持了一夜的二人也終於感到累了，卻似乎又怕光陰匆匆，未敢去歇息倒在瀑布前品起茗來！
海殤君忽地想到一事，便道：「對了，不知梵天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啊！梵天一聽不由得慌張了起來。所為何事？根本沒事，只是想來看看好友而已。可這樣的話，若在一開始見了面時，還說得出來，現下茶葉都已不知換去幾泡了，這一時間教自己怎麼說得出口！
見梵天遲疑，海殤君只道梵天是真的遇上麻煩，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相詢。要是在往常，他早已追問到底，可現在，他倒是不敢問了，深怕自己幫忙的意味太明顯會真的成了梵天口裡的「依賴」。於是，海殤君只好靜靜等著梵天開口。哪知等了大半天，梵天卻仍是噤聲無語。
心彷彿被刺了下，海殤君萬沒想到梵天如此掙扎！
羽扇掀了掀，海殤君幽幽道：「好友，偶爾互相切磋一下，算不得『依賴』的。」
海殤君的語調令梵天大驚，萬沒想到二年前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居然帶給海殤君這樣大的負擔！梵天急得抬起頭來，卻見海殤君眼裡的傷痛！
心頭一擰，梵天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堅強——或者該說是自己所害怕的那份不知不覺就會依賴上海殤君的情感，居然已經傷到了最不想傷害的人！
「好、好友……吾……！」
感覺到梵天的慌張，海殤君不禁道：「抱歉，吾言之過重了。」
海殤君的話卻讓梵天又急又痛！
自己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的！但要怎麼說明才好！
「吾，吾是來……吾今天……收了一些茶……那茶……聽、聽說很香的，所以，吾……吾就想……！」
海殤君卻睜大著眼，呆楞著聽梵天說著斷斷續續的話語！
……所以汝，汝就特地帶過來想與吾一同分享是嗎？
感動，頓時在海殤君心中激起柔情千萬！
「……今天，是界裡的『惜柳日』。」
海殤君邊說著邊起身拉著梵天走向山鄉裡那排尚被霜雪被覆的柳蔭小徑。
「嗯？」梵天心中卻對海殤君的言行舉止發出了疑問。
海殤君卻笑：「在這一天，人們會折了柳絲，贈給心中最為珍惜之人！」
一聽海殤君此語，梵天倏然明白那桌岸上的楊柳是怎麼一回事了！
海殤君繼續道：「而吾，卻在柳樹留情之間，很想、很想一個遠方的人！」
呼吸，有那麼一瞬間亂了。梵天只凝眸望著那以渾厚內力將柳樹寒冰化去的藍髮摯友！
海殤君伸手將梵天攬向自己，輕輕在梵天手中遞上初春的柳色。
冰冰的楊柳在手中，卻不知怎地直讓梵天的雙頰添了溫度。海殤君手中、懷中的暖意，令梵天不自覺地仰起頭來想見那溫柔的顏，卻不知那人也同時緋紅著臉柔了聲音道：「就不知那楊柳可曾認真地傳達了吾之思念？」
思念哪，卻恁地答不出話來，梵天只任那守護的臂膀暖著自己，藉著彼此的體溫傳達說不出口的想念！
手中楊柳依依，心中情留萬千。
不看汝，不必看汝，那是恁般思念牽掛，這一頭是汝，那一頭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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