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感冒頭痛於是來到我家,說著想賴在我這兒,「沒別的,只是因為我知道在這裡可以享受到病人特權像是喝一碗粥啊什麼的。」我實在拿小馬沒輒。
小馬喝了清淡的粥之後說想睡了,只是睡前想對我說個長長的故事。
我呢在臨睡前,察覺晚香玉的清馨淡淡飄來在風中,穿過半透明的窗櫺緊框住輕色斑襴的月光,在半寐半醒的記憶的窗前停格。
鬱色月夜裡,模糊地感覺,隔壁家養的貓刁著逗貓棒自窗台跳了過來,「咪」了一聲,聽來寂寞纖纖似女子,以她絲質的柔軟天鵝絨的媚眼羞愧低垂的視線,緩緩貓族般潛行至我燈盞幌惚的床榻旁,貓咪優雅地執起一根遺留在我枕畔之上的亂髮,躺了下來,一起聽小馬說故事。
小馬說,從前從前……
從前從前,有個愛說故事的小馬,小馬喜歡拉下欲望的窗簾,看著光軟軟地貼在潔白的床褥上睡著後,整個下午就開始傾聽風的語言從窄窄的記憶的門縫裡望出去,噢,有許多無聊地碎碎的雲朵正努力為小馬拼湊與翻譯;他們說:
「詩人,已不再迷戀瑪麗安那美麗的,無政府主義者的肉體。」
只有站在雨後的彩虹才瞭解,小馬最想知道的只是夢的色彩濃淡,以及……〈消音〉
在光醒來之前,小馬是一朵蹲坐在室內發呆的薔薇,所以整個下午只聽得見窗外一群過了交配期的麻雀吱吱喳喳地喧鬧對話,牠們說,「在離此三哩外的一座枯林裡,我看到一塊刻著你名字縮寫的墓碑。」
而光是不再醒來的,黃昏以前晚霞仍掛在竹竿上晾乾,暮色正在猶豫的瞬間,小馬的愛早從夢的隙縫,悄悄,逃逸。嘩地!在小馬不願醒來的眼瞳深處造成一場夢境分割─
「啊!」小馬驚醒在冰冷的地板上,來回地尋找一顆輾轉跌碎的眼淚。小馬說,小馬的愛一再天真地問:「愛我嗎?」於是,小馬為她用力地唱一首戀歌,燃燒了九公克的脂肪。不由自主的唾液繼之盡職牙齒的咀嚼,最最挑食的口腔滑落嚼得碎爛的菜飯;晦暗詭譎的食道經賁門入胃,為了確保日後的幸福,超時工作勤勞不懈的小小磨坊,以膽汁與胰液攪拌,加速蠕動血的運行,胃的微血管二十五秒一週期,消化分解成甘油和脂肪酸;過幽門入小腸艱辛地合成脂肪後,為她激情地燃燒……
「愛,必須這麼複雜嗎?」她一臉納悶。
「哎!就是這麼複雜。」小馬繼續唱歌。
之後,小馬發現她無法懂得小馬說的,於是將希望遠遠拋在腦後,讓過去的憂鬱痛苦悲哀與悔恨乘著強烈迥旋的旋轉木馬橫過地球慾望的胃囊。
噢,在時空的縱橫軸上徘徊著,迷失迷宮中黑森林,陌生的阡陌,小馬厭倦無常,在樹林的前後冷笑。
旋轉木馬有一張平皮而沒有皺紋的精靈似蒼白的臉。「其實很噁心。」小馬說。
當小馬跳下旋轉木馬,絕望而孤獨地走回漫長的原點,用龐大的意志,徒然將記憶的圓形軌道壓扁,復跳上最瘦弱的一匹旋轉木馬,追回被遠遠拋在腦後的一切。儘管在一群流浪的旋轉木馬的眼淚裡,看見生與死仍然是永無休止的起點與終點,卻還是要跑,跑,跑。
「故事結束了。」小馬說。
但此時的我與枕邊的貓早已睡著了。我知道小馬說「我是病人哪,竟然比我先睡。」可沒過多久,我知道我聽見小馬的沉重呼吸聲。
小馬啊,木馬是坐上去了,可卻依然能夠拆下任它自己跑的啊。小馬啊,她是註定不懂了,何必為著這樣的虛空傷透了心哪?
小馬,睡著了嗎?小馬,夢裡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孤單了呢?小馬,別再夢見她了好嗎?小馬,聽見了嗎?醒來後要成長啊,改變哪,忘記她吧。
噢,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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