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楊英風的〈東西門〉
【Art in New York】一位華人在紐約
09/08/03 @ NYC
第一次在網路上讀到紐約市內有一座由Yu Yu Yang製作的公共雕塑時，由於藝術家的中文譯名，而覺得十分好奇；未曾見過華人在紐約設計的公共藝術，因此決定一探究竟。照著住址，沿著華爾街走到盡頭，過了馬路後，果然看見分別由圓形與方形不鏽鋼共同組成的雕塑。現場並沒有關於這件作品的說明；來回踱步、仔細觀察，直到看見雕塑底端、藝術家用中文雕刻的簽名時，才發現這件由不鏽鋼製成的作品，出自於來自台灣的景觀雕塑大師──楊英風 (1926-1997) 之手。
楊英風，字呦呦 (Yu-Yu)；他在紐約的作品〈東西門〉豎立在華裔建築師貝聿銘設計的東方航運大樓 (Oriental Overseas Building) 前。東方航運大樓是香港船王董浩雲，為紀念1972年在香港蒙受祝融之災的「伊莉莎白皇后輪」建造的大樓；大樓前有一個展示櫃，陳列了原始輪船的殘骸、及記載輪船的歷史背景。為配合大樓前的廣場，董浩雲屬意英國藝術家亨利摩爾設計一座雕塑；但當貝聿銘看到楊英風的設計模型後、堅持使用楊英風的作品，董浩雲只得放棄原先的構想。
雕塑原本就是琢磨素材減、增的表現，楊英風的〈東西門〉更達到「雕」與「塑」的精簡極致。由轉折的長方形不鏽鋼製成的方門中，藝術家挖出一個大圓型、代表中國傳統庭園設計的「月門」；月門前豎立著一座大小相同的圓形屏風，好像剛剛才由方門中跑出來似的。乍聽一中國的月門豎立在紐約的金融中心內、似乎是很不可思議；但〈東西門〉閃亮、銀色的不鏽鋼素材卻與周圍的水泥、玻璃、鋼條組成的現代建築相輝映。另外配合雕塑後方的水池、石椅、樹木等，整個空間不但像一座抽象的現代庭院，更代表東、西方精神的融合。
楊英風的創作特別重視藝術與周遭環境的結合，看似簡單的〈東西門〉其實更蘊含著豐富的東方哲學。藝術家曾表示：作品中的方圓象徵中國人方正性格，以及追求圓熟、完滿的生活與理想。方中有圓，但圓卻不在正中央，舒適的空間反應中國人喜好自然；另一方面，圓跑出來代表身心可以自由地往來天地之間、遨翔於宇宙之中。楊英風的〈東西門〉充分表現中國人的活潑與生活智慧。此外，〈東西門〉又稱為「QE門」，是伊莉莎白女王 (Queen Elizabeth) 的縮寫，其中Q是圓、而E是方，所以藝術家視〈東西門〉為溝通東、西方之門。
同時，藝術家運用不鏽鋼反射的特性，強調東方哲學中虛幻無常的陰、陽概念。月門中的門是虛，卻能看到實際的街景；圓面屏風是實，但由不鏽鋼反射的景致卻是虛幻的。建築與雕塑在虛、實中相生相息，為原本單調的環境增添無限的空間與趣味。正因為不鏽鋼鏡面的反射功能，經過此地的路人常常為〈東西門〉中反射的影像吸引而停下腳步；他們或察看自己的影像，或與鏡中的人物玩起真假影像的遊戲。
在一成不變的街頭看見一件藝術品原本就令人十分振奮，而能夠在國外看到來自台灣藝術家的作品時就更令人感動。紐約的〈東西門〉，讓人想起同樣出自楊英風之手、位於台北中山北路上那座好幾層樓高的鳳凰，以及重慶南路上「楊英風美術館」內展示的作品。「楊英風美術館」內也陳列了一座不鏽鋼製成的〈東西門〉，只是縮小的模型畢竟無法與實體相比，也不能取代真實作品、和其營造的空間所帶來的視覺震撼。觀賞楊英風位於紐約的作品時，好像在瞬間被帶到另一個時空；尤其在讀到藝術家的出生地和母親一樣是宜蘭、及他的創作受到當地秀麗風水的影響時，發現自己與藝術品間的距離變短了，也讓人想起幼時曾經在宜蘭度過歡愉的夏日時光。
相對於方門的垂直角度，圓門表面的圓弧角度讓反射影像像是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的。〈東西門〉的圓門不僅反射四周的街景、建築、路人、車輛等，也反應欣賞者本身。我們常由鏡中反射的影像，瞭解別人是如何看自己、學會分辨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及認清自己的特徵。欣賞藝術也是一個自省、檢視內在的過程，讓我們知道藝術究竟對個人有什麼道理。〈東西門〉中清楚反射的個人影像，似乎直接詢問欣賞者看到的是什麼；它提供了個人投射的機會，藉以思考什麼是藝術本質、及是否對個人有任何影響。
每個人都因為獨特的個人經驗，而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並由其中獲得與自己有關的意義。經驗總是不斷在累積，因此很難將個人與某單一事件完全分隔開來；同樣地，文化也是不停的演變、沈澱的過程與呈現，幾乎無法與外來因素隔離、或劃地自限。就在自身與外來影響相融合、抵觸的過程中，才有機會產生更大的可能性。例如，一直對不鏽鋼情有獨鍾的楊英風，認為只有藉著不鏽鋼的金屬質材，才能創造出反應現代的雕塑；但他所塑造如鳳凰、月門等的主題卻又是道道地地的中華文化產物。在綜合現代素材與傳統中國文化、融合東西方精神之際，藝術家發展出像〈東西門〉等獨特的藝術造型。
當然也有人認為：以東方傳統造型，呈現西方現代雕塑，簡直是不倫不類。如何在不同的文化相互交容、抗衡、比較、影響的衝擊中，仍能保留各家文化的特色、甚至維持其純粹性，確實是一大難題。文化是活的，總是不斷地在演進、甚至被淘汰，如果只是一昧地侷限它的發展，結果很可能就是一個個供後人瞻仰、消遣育樂的文化村，而不再對當代人的生活有任何意義。如果因為畏懼外來影響而故步自封的話，我們的世界大概會變的越來越小，而不像〈東西門〉反射出無限的空間。
除了空間的延伸，〈東西門〉也可以視為一座承先啟後的大門。文化是世界人類的產物；現代人並不擁有祖先留下的結晶，不過是暫時的經手者而已，因為終究是要承傳下去的。我們只能期待，每個文化的經手者，都能瞭解自身文化的重要性；在面對外來文化衝擊時，也正是重新思考自己文化意義的時候，而每一回的檢視都將成為一次成長的機會。唯有學習不將自己的文化視為理所當然、將其融入生活中、而不強加諸於個人身上時，期待它會結出美麗的果實。
既使生於台灣、在美國過了12年，有時覺得自己並不特別屬於某一個地區；但就像所有曾經歷過的事物，終將成為生活、創作、欣賞的一部份，似乎也沒有特別選擇其一的必要。藝術家藉由創作定位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我在書寫紐約中找到自己在這個城市的位置。我的紐約無法從書上得來，而是不斷累積的經驗；因為出發點不同，個人的經驗也無法複製，而每個人也都將擁有屬於自己獨特的紀錄。這裡並不是一個家，只是趁著在當地生活期間、由紀錄紐約經驗的過程中，讓這個城市變得對自己有意義。當徘徊在一個陌生環境裡，一件紐約街頭的公共藝術將可以帶我穿越時空隧道；在那瞬間，來自宜蘭的楊英風的〈東西門〉不僅是連結東、西方的門，也成為我在紐約連接家鄉、兒時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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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稱：東西門
藝術家：楊英風 (Yu-Yu Yang, 1926-1997)
材質：不鏽鋼
完成日期：1973年
作品位置：金融中心。東方航運大樓前，88 Pine Street
作品類型：景觀雕塑
作品大小：高16英尺，寬22英尺
委託人/出資者：東方航運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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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網站連結
楊英風數位美術館
yuyuyang.e-lib.nctu.edu.tw
參考書籍
景觀自在──雕塑大師楊英風
作者：祖慰
出版社：天下遠見出版，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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