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漆黑室內，聖誕樹上霓虹燈閃爍，點點星辰，像她的夢，一個個明亮又一個個熄滅。
無眠夜，咖啡一杯接一杯，她喝掉所有失敗作品，苦澀從舌尖處入侵，煮不出好咖啡了，最後的長處消失。
時間過得很快，丫頭和勝翊的婚禮下星期即將舉行，翊橙邀她觀禮，她淡淡反問他：「你會不會太殘忍？」
話問出同時，小潔看見翊橙眼中的苦悶，倏地，當頭棒喝，他很愛丫頭，原來他對小潔的殘忍不算什麼，他最嚴苛相待的人是自己。
愛情總是陰錯陽差，線錯緣亂，弄得男男女女哀怨悲歎。
電話鈴響，小潔心驚，手中咖啡灑到地毯上，勾出一圈褐色印記。這麼晚了，是誰？
手貼在話筒上，遲遲不敢握起。十聲、二十聲、三十聲·...... 終於，鈴聲停止，小潔松口氣。
望一眼地毯，現在不想整理，她要再煮一杯咖啡，也許這回，她能恢復往日水平。
前腳剛踩進廚房，電話鈴聲二度響起，隱隱地，不好預感升上遲疑一下下，她還是接起電話。
「吳映潔，請問哪位？」
「小潔......對不起，我好抱歉......嗚......嗚嗚......」丫頭在電話那頭痛哭流涕。
「丫頭，發生什麼事？」 她急問。丫頭的哭聲亂了她的手腳。出事了嗎？
「小潔，我的心情很糟，我明白勝翊哥喜歡的是妳，我不該霸占他。」她抽抽咽咽。只是心情糟？幸好！
小潔緩和語氣說：「是婚前恐懼？乖，照我的話做，吸氣、慢慢吐氣，吸氣，再慢慢吐氣，有沒有好一點？」
「小潔，妳很討厭耶！我搶了勝翊哥，妳為什麼不罵我是壞女人？妳要是很生氣的話，也可以亂棒打死我啊！」丫頭索性放聲大哭。
傻女孩，這年頭，沒人會被亂棒砍打，除非欠討債公司錢。
「丫頭，妳不是壞女人。忘記了？過去幾年，妳一直陪在勝翊身邊，沒有妳，他怎能健康英俊？而且，他要是對妳不好，妳怎會愛上他？所以，你們之間有感情、互相喜歡，妳的擔心憂慮全是多余。」小潔耐心勸說。
「不，我知道勝翊哥疼我卻不愛我。我試探過了，我帶男同學回家，他沒反應，有時還會和男同學聊天；他從不在情人節為我費心，禮物都是我提醒再提醒，他才記得交代秘書；我們約會，他永遠不介意我帶翊橙哥出席，二人行變成三人行，他也無所謂。我知道，要不是爺爺一催再催，他壓根不之想娶我。」
「也許他是大方的男生，也許他對妳很信任。至於情人節，很多男人都不注重這些小細節的。」
她試著替勝翊分說，只是這男人呵！對於愛會情，真的不夠盡心。
「他對妳不一樣啊！前天晚上，勝翊哥喝得爛醉如泥，他哭著抱住我、喊妳的名字，他問我，為什麼出讓愛情？難道愛情不比友情重要？他說，他愛妳那麼多年，就是在記憶失去的過往期間，也在夢裡看見妳臉朧背影。他說他常從夢中驚醒，因為他追了幾百公裡，妳始終離他遙遠距離，他不記得妳，卻記得桂花和聖誕紅的美麗。小潔，勝翊哥說的是真心話，他在美國老家種滿聖誕紅和桂花，他常在夢裡驚醒，他老說自己喜歡品學兼優的聰明女生......他指的都是妳，對不對？」
小潔以為他遺忘自己，徹徹底底，沒想到，他在夢裡尋找臉朧背影，第二名的她，在他心裡仍然品學兼優，仍然值得他種下滿園桂花和聖誕紅？
「勝翊哥說，再不喝醉酒，他的心快爆炸了。他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偷掉淚，他老在白紙上寫吳映潔，他不吃飯、不睡覺、整夜對著窗口的聖誕紅自言自語...... 小潔，教教我，我要怎樣才能繼續欺騙自己，說他愛我、不愛妳，說失去妳，他只是一時不甘心？」小潔回不出話，呆呆地想著他無人窺見的淚水，心扭曲。
「我以為結婚就好了，我強撐著辦喜事，我高高興興帶他四處看戒指和禮服，他痛苦卻努力偽裝幸福，他不知道他的笑比哭更難看。小潔，他越是這樣，我愈難過。妳真的是為了友情犧牲愛情嗎？妳真的不再愛他嗎？」愛不愛又如何？他們就要結婚了，不是嗎？
深吸氣，小潔最後一次說謊：「不愛。」
「妳遲疑了，其實妳愛他，對不對？妳不知道他和妳一樣，沒有辦法停止愛情，對不對？」
「很抱歉，我......」 再問她一次吧？這回，她會答得又快又好。
「小潔，請妳去看勝翊哥吧！他出車禍了，人在長庚醫院急診室。」車禍！？她呼吸困難，暈眩侵襲怎麼又是車禍？為什麼他老碰到車禍？小潔拋下電話往外沖。
那年，他出車禍，忘記十七歲的吳映潔，這回，再出車禍，他是不是又要遺忘二十七歲的吳映潔。
心情鼓噪，她的魂魄飛進醫院。她拚命叫自己鎮定，可惜，她無力支配自己的自主神經、淚水狂奔，她淚流滿面，禁不了的心酸噬人，不哭、不哭，他沒事的，如果他有事，丫頭怎會和她說了一大篇，才告訴她勝翊入院？是啊！這個推理多麼合乎羅輯，一定是這樣子。
小潔忘記換下卡通睡衣，忘記穿上外出鞋，下出租車時，她甚至把一只室內拖鞋掉在車內，而且沒給司機錢。她赤著一只腳，不顧狼狽，奔入急診室裡，對著滿床的病人大聲呼叫：
「歷行，你在哪裡？ 」
不是，這床不是他、那一床也不是他，打點滴的不是他，捆繃帶、插管的統統不是他，怎地她從第一床找到最後一床都找不到他？難道他被轉入關刀房或者......太平間......
天！不要開她玩笑！她老了，老得不再適合驚嚇，她沒有年輕時的復原力，請別讓她再次失去他。
「歷行......你在哪裡......」她哭得失心，茫然眼神找不到定點。
「不見了......不見了......你怎麼可以一次一次不見？我在找你啊！你跑到哪裡去？歷行......歷行......」她的哭喊聲引來了護士小姐。
「小姐，妳需不需要幫忙？」護士小姐將她扶到椅子上。擡眼，她望著護士，弄半天，才聽懂她的意思。
「要，我要幫忙。」抓住救命浮木似地，她緊握護士的手臂。她不要歷行離開，不要再見不到他，不要他徹底消失，不要又是一個十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思念。
「好，我幫妳，妳先別急。」
「我要找歷行，白歷行，妳見過他嗎？他受傷了，也許傷得很重，也許他聽不到我叫他，請妳幫我找到他好嗎？」
小潔說得又急又快，語無倫次，她的音調提高高，恨不得高聲大喊，一口氣將歷行喊到自己面前、淚如雨下，她看不清眼前情景，卻清楚看見自己破了大洞的心。
她愛他，愛得不能自已，她明白了，為友誼犧牲愛情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她不想失去他，一分鍾、一秒鍾都不願意。
「好，妳坐在這裡，等我一下。」護士走到護理站，替她尋找白歷行。
護士走開，小潔又恐慌起來。他死了嗎？恨她推開他嗎？他冤、他氣、他不平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聲聲抱歉，但願他聽得見。在她滿心抱歉同時，她居然......聽見他的聲音。
「小潔，妳在這裡做什麼？」是天籟？她聽見他了！張開眼，兩條長腿豎眼前，小潔猛地擡頭。
是他、是他、是他！天吶！是頭上紮著繃帶的歷行站在她面前！她淚眼迷離，伸出手背，一次次撥開淚水，想要將他看清再看清，可是怎地，越準越落淚，水氣隔離兩人。
「不哭。」勝翊用手帕，替她擦拭眼淚。撩開她的長發，她的淚水教他不忍。
瘦了，本來就不豐腴的她縮了一號。這些日子，她和他一樣難受？為什麼翊橙沒好好照顧她？因為他仍然忙著看顧丫頭嗎？這個只懂當情聖不懂當情人的男生真不可取！
「我不哭了，你看，我真的沒有哭。」她咧嘴大笑，只是淚呵......不停歇。
「好，妳沒哭。」揉揉她的發，攬她入懷，空虛的胸前紮實。
「對不起，我好愛你。」神智不清的她說出真心，小潔壓壓胸口，努力捶，企圖捶開胸口郁結。
他安靜靜地看著她的委屈表情。
「對不起，我是笨蛋，笨到不懂得珍惜你，老天爺把你送回來了，就算頭破血流，我也該拚命把你搶回身邊啊！怎能不戰而降？知道嗎？
我笑著對你和丫頭揮手再見，卻轉過身偷偷掉淚；我痛恨自己放不開手，又發現放手讓自己難以呼吸；
我每天都問自己怎麼辦，又每天對自己耳提面命，不能介入你和丫頭的感情，我說，我們之間早已過去，你和丫頭就在眼前，正在進行，
我相信，丫頭給了你十年幸福，一定可以再許你未來五十年、八十年的幸運，我這麼努力說服自己，卻說服不了自己不愛你......」
是嗎？她和自己一樣忍耐，只要對方比自己幸福？夠了！知道她愛他，夠了！撫上她的臉頰，她的自責讓他不捨。抱住她，她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溫暖回來了，像盤石，安定了他不定的心。
傾聽他的心跳，像若干年前；汲取他的專屬氣息，像若干年前；她又想唱歌了，在他懷間。
小潔吸吸鼻子，仰頭問：「你肯原諒笨蛋嗎？」
他笑笑，連月來第一次真心笑開。「笨蛋有權利得到全世界的原諒。」
擁她入壞，封上她的唇，文火添溫，她的心悸動莫名。這男人的費洛蒙怎那麼有本事，教她一嘗便不想放手？擁抱他，緊緊緊緊；親吻他，熱熱烈烈。勝翊勉強克制自己，把她推開，讓兩人保有喘息空間。兩人互視，下一秒，他笑她也笑，他笑出聲，她也笑出聲，最後他大笑，她跟著笑彎腰，他們多災多難的愛情！
「小潔，我們正式談一場戀愛吧！」他正式提出邀約。
「好。」她連多一分考慮都不願。
「吳映潔，我愛你」他悄悄在她耳邊說。
「你記起來？」她訝異。
「對。」
他記起來了，記得斷層的那些年，記得她多麼難以討好的女生，但他就是喜歡她，不管她多麼難巴結。陰霾散盡，他們的愛情露出耀眼太腸，美麗愛情展開第一場序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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