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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8-25 15:34:04| 人氣1,98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一千零一頁】倪匡極短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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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等不到的聲音ω

她,伏在大石頭上,手腳縛著釘牢在地的牛筋,裸身示眾。他,戴了綠帽,目如紅火,不斷的對空揮鞭。靈蛇般的長鞭掠空,尖聲呼嘯,嚇得圍觀的少男老漢噤聲屏息。他發怒喊話:狗養的姦夫,昨夜有種上人家老婆,今天就要有種站出來承認,限一炷香,出來自首,放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一條生路,否則鞭死這個淫婦。

驚悚,懸疑,沒有人知道他是否說話算話,會不會妒火中燒,食言反悔,一怒鞭死他的情敵?沒有人知道那名男人會不會出現,更不會有人知道,這時的她,在公然裸露的羞辱,以及生死未卜的恐懼中,竟然微帶笑意。她想起昨夜的繾綣,想起情人為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甜蜜誓言。他一定會出現的,只要老公說話算話,熬過此刻,雙宿雙飛,從此王子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一炷香就要蠟炬成灰,該出面的人還不見蹤影,鞭子蓄勢待發,即將落下,人群裡走出一個人,用沙啞的聲音,提高音量,說:「是我。」

昨晚情事敗露之後,她不曾後悔,也不曾哭泣,直到這一刻,她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而不是期盼中的聲音,終於心碎,落淚,湧出心頭的滴血。



ω得不到的眼神ψ

畫畫的人會不會變壞?對他來說,這問題已無意義。他以謀殺罪名,被判無期徒刑,註定要在牢獄中度過餘生。

漫漫長日,如何打發?他最常做的,只有兩件事:思索,畫畫。

他想事情的時候,總要抱一個東西,什麼東西都好,只要抱著。然後怔怔痴想,伴隨著極痛苦的神情。

他畫畫的時候,總是先用一粗一細的鉛筆,在速寫簿上,畫出兩道眉毛,粗細均勻、濃淡適中,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的眉毛。

眉毛畫完,畫眼睛。左一筆、右一筆,畫眉點睛,一雙靈動的眼睛,同時畫好。那眼角帶著無限風情,眼波蘊涵無比風韻,他常常禁不住親吻紙上的眉眼。大家猜想,這雙眼睛,一定是他鍾愛的女人所有。

問他,他什麼也不講,牢友和獄卒都不清楚他的心事,也不明白他犯下怎樣的謀殺罪。欲知詳情,恐怕得問定期來訪談的精神科專家。

有一天,獄卒好奇的發問。精神科專家說,他的殺人手段太凶殘,所以要定期檢查有無精神異狀。怎麼個殘忍法?嗯,殺了未婚妻,挖出她的眼睛,吞進肚子裡。為什麼?她不過望了另一個男人,他便無法克制殺人的慾望,只因她望向那個男人的眼神,他從來也不曾得到過。

以上兩篇故事發想自《倪匡精彩短篇》<本夫、淫婦和奸夫>、<一雙眼睛>。



¥我不甲意贏的感覺──快樂的死亡(一)

我要贏,我要成為武林至尊,我要當天下第一。幾乎每一名職業劍客,都有這分捨我其誰的志氣。挑戰,挑戰,再挑戰,走不下擂台,便走進棺材,這是劍客的宿命。不第一,毋寧死。這種感覺,他懂。於是當鑄劍師費了十年為他打造至剛至銳的寶劍之後,他便殺人滅劍,殺掉鑄劍師,滅絕他十年後為別人鑄出下一把好劍的可能。

他閉門苦練,以精湛的劍術,用那把天下無雙的劍,擊敗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天下第一劍的冠冕,從此戴在他身上,十年來走遍大江南北,只有來自各方的崇敬眼光,沒有人敢向他挑戰。可是他始終不明白,那場比試,刺進對手胸口的一剎那,對方並未出現失敗者應有的悲慟,沒有死前的顫慄,反而悠揚的,平靜的,吁出最後一口氣,用一個讓人不明白的神情,閉眼,鬆手,倒了下來。

十年後,終於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向他下戰帖。

然而,挑戰的年輕人,決非弱者,一樣擁有一把好劍,幾個回合後,他的心口一涼,中了劍。

他吁出最後一口氣,閉眼,鬆手,任劍落在地上,他突然覺得好輕鬆,不必再握著劍,不必等待別人的挑戰,不必背負天下第一的盛名。他身子一軟,倒了下去。那一瞬間,他終於懂得當年他挑戰成功時,對手死前那個令他不明白的神情。

<挑戰者和被挑戰者>,《倪匡精彩短篇》p.24,時報出版。



Φ我不甲意贏的感覺──快樂的死亡(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少男人嚮往「馬上風」的決活死法。他也是。

她問躺在懷裡的他,最希望怎樣死去。起先他並未想到這種死法,只說他盼望無痛苦的死亡,最好事先一無所知,說走就走。

「更好的是,在最最快樂的一剎那間,突然死亡。」比如,和她在一起快樂的時候,他補充說明。

說著,劍光一閃,他的劍快如閃電,直抵她的胸口,而整個身子動都不動,這是何其精湛的劍術。

然而,她也動都不動,毫不驚惶,繼續撫弄他的頭髮,說:「如果你就這麼殺了我,我便死得毫無痛苦了。」

不!不!不!這個說法不對。他告訴她,劍影閃動的一瞬間,她預知會死,那個零點零零零幾秒,必然是痛苦的。

究竟怎樣才是無預警無知覺的死亡呢?他,和她,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指甲,伴隨著繾綣呻吟,掐進他赤裸的背部。他不會想到,她來自「毒王之家」,十歲那年,掌控家族的祖母教人截去她的小指,裝上幾可亂真的假指頭,裡面裝藏劇毒,只要掐破對方一點表皮,滲入毒藥,立刻毒走全身而亡。

家族成員先後不知執行過多少祖母傳遞的刺殺密令,這回,當她獲悉下手的對象竟然是他,雖然為難,仍得奉令。他渾然不覺,沒有痛感,只有激亢和快樂的神情,就這樣掛了。

她啜泣,卻又想到,這種死法,不正是他所嚮往的?

<用毒的和中毒者>,《倪匡精彩短篇》p.69,時報出版。



₡保鑣者和劫鑣者

《倪匡精彩短篇》,時報出版,共收五十二篇各兩千字的小說。這大概是倪匡空前絕後的嘗試。書絕版了。

極短篇(或稱掌上小說,小小說)大都有個出人意表的結局,高潮擺在最後幾十個字。

極短篇不一定非得這樣,功力深厚的寫起來像散文詩,但又是小說,沒有什麼峰迴路轉的結尾安排。

不過《倪匡精彩短篇》大致屬於說故事的類型。前面千餘字的描述,只為了最後一小段的情節設計。

全書依主題分為七章。轉折比較戲劇化的故事,大部分集中於頭一章<武俠小說人物關係>。其他各章如<監獄故事><陰謀殺人故事><常見的男人女人故事><「聊齋誌異」全盤現代化><舊貨巷故事><想當年故事>,幾乎都冠上「故事」兩個字。

底下說的故事,發表時技術犯規,分為兩篇,各立標題,實則必須合在一起看。

武俠小說的背景,用的卻是歷史書中常見的謀略主題。

從一家鑣局開始。

永保鑣局接單保鑣,十拿九穩,不,十拿十穩。開創之初,誇下海口,只要失鑣,立即歇業,不再露面。十年來,從未失手。

然而這回卻失手了。這是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後一次。永保鑣局依約退出江湖。

誰劫得了永保鑣局的鑣呢?頭一年,永保鑣局遇劫十一次,劫鑣者的下場只有一個:屍首高高掛起,身上釘著牌子,刻著四個字:「劫鑣者死」。

爾後劫鑣事件逐年遞減。到第四年,誰都不敢攖其鋒。只因永保鑣局的鑣師武功太高強了。

沒有人有本事從保鑣手中劫鑣,那麼保鑣自己來劫呢?

失鑣現場,慘不忍睹,押鑣的六個人,當胸一刀斃命,一看就知是永保鑣局的老三所使的鬼頭刀所為。

老三是這次帶隊的。顯然他殺了自己人,但,又是誰殺了他?又有誰殺得了他?

老三的傷口,起先找不到,仔細翻察,才發現背後一根鋼針,直刺心臟。怪的是老三死亡的神情愉快,毫無痛苦,應該是一中針即死,不及掙扎。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不是她,還會是誰?

她,麗香院的紅牌,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要贏得美人歸,必須做到她開出的條件:劫永保鑣局的鑣過來。

但一年來,無人銷贓,不見任何動靜。

直到這夜,麗香院閃出一個人影,頭裹黑巾,拐彎抹角,到三里外一戶宅前,扣門,進入。一個胖子半躺半裸,挺著大肚子,在榻上望著來者。

來者解開頭巾,艷光四射,美人胚子。但更亮眼的,是她從布包抖出來那八十一顆光芒流轉的金剛鑽。

胖子問清楚,果然是永保鑣局的失鑣。

「每一顆價值一萬兩黃金。」美人聽到胖子開價,喜不自勝,回道:「每顆三千兩,我就滿足了。」

但胖子搖搖頭。不要!不要!「送給我,我也不要。」

為什麼不要?胖子說,這麼貴重的珍寶,又是永保鑣局的失鑣,鑣局還在追查,不擱個五十年無法銷贓。誰等得到五十年?

美人一語不發,收起布包。胖子交代:「財不露白。事情傳開,你必死無疑,何況...鑣局老三為了你而劫了自己的鑣,你又殺了他,再把他的屍體移到現場,對不對?」

美人提著布包,裹起頭巾,快步離開。胖子一躍而起,跟在後頭。

美人走到巷口,把裝著手中寶物(或說已經變成廢物)的布包扔進雜草叢間。

胖子你丟我撿,露出得意而陰險的笑容。

台長: 果子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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