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當伴娘，當一個我以為她永遠不會結婚的豪爽率性的高中時代的教官的伴娘。
早上六點半就起床了，平常我常常睡到十點的。
乖乖聽媽媽的話，穿上寶藍色的高腰連身長裙、同色半透明小外套、同色的胸花，腳上套著一雙銀灰色的高跟鞋，手上提著水藍色的小提包。
全身的行頭借自我媽媽，或者說，我媽媽「強烈建議」我這樣穿。
如果我現在還是高中時那個超級中性的我，我是絕對不會這樣穿的。
如果教官還是高中時那個豪爽率性的教官，她是絕對不會結婚的。
結果，今天我穿上了這樣一身行頭。
而那位教官，成為一個無懈可擊的嬌滴滴的新娘，結婚了。
你可以說我們想開了，我們不給自己設限，可以好好享受「當女人的樂趣」了。
可是我心裡很清楚的知道，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原因是，我們都是社會人，時間到了、年紀到了，不得不選擇屈從社會的壓力。
我們只是妥協了。
我知道我們只是妥協，真正的我們的內在，還是沒有變。
在新郎還沒來迎娶，在新娘房裡等待的時候，我們幾個伴娘加新娘恢復到高中時那個豪爽率性中性的樣子（儘管穿著打扮非常女性化），大剌剌的聊天、談笑。穿著長裙也雙膝彎曲的粗魯的蹲在地上，彼此調侃、尋教官開心。
我們幸災樂禍地對教官說：「等一下我們還是可以這樣大笑，可是你不行。哈哈哈。」
教官給我們一個非常委屈的白眼。
對我們來說，當新娘是委屈、是折損、是磨難、是必須忍受的難過的義務。
不是什麼令人嚮往的幸福。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終於得到社會的認同，大概是這樣而已。
至於「得到真愛」，我們很明白那是一個騙人的神話，一個大謊言。
如果有幸能找到一個跟你互相容忍、共同生活而不至於演出離譜劇碼的人結婚，那就是一項成就，就是一項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男女大不同！現代的社會，人人都了解這個原則。再也沒有人奢望找到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或白雪公主，也沒有人期望扭曲對方的天性來配合自己的本性。
婚姻：一個男人加上一個女人──一個火星人加上一個金星人，可以住在一起長達數十年，不至於演出全武行或刀光血影的的戲碼。
真是一個比諾貝爾和平獎更難能可貴的偉大的成就！
我爸是個比我稍微傳統一些的火星人，他認為我是一個沒有火星人肯要的可憐的金星人。今天早上在我出門去當伴娘之前，他給我的叮嚀是這樣的：
「幫忙紓解新娘緊張的情緒。幫忙看看他的妝有沒有化好。好好應付對方的男儐相。講話不要太尖酸刻薄。」
尖酸刻薄？我？
跟我那些中性或想法相近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說過我尖酸刻薄。頂多有人說我講話比較直接而已。
比較直接並不等於刻薄啊！
所以，我爸認為，他這個所有條件都算不錯的女兒之所以一直缺乏對象，是因為講話「尖酸刻薄」的原因。
我不怪他。對他來說，大女兒已經２６歲了，沒交過半個男朋友，非常的令人苦惱。他很努力的幫我找出其中的原因，「講話尖酸刻薄」大概是比「長相抱歉」更令他容易接受的原因吧！
其實他不明白，我只是不喜歡變成社會性的「女人」而已。我喜歡中性的自己，我喜歡擁有兼具兩性特質的自己。「變成女人」對我來說，意味著去勢、割捨一半的自己。我不喜歡自我萎縮、自我壓抑。
我記得非常清楚，國中一年級時，有一次不小心弄髒我爸辦公室的地板，於是拿出掃把加以清掃。我爸的研究助理撞見我在掃地的模樣，和藹可親的對我說了一句：「你好賢慧喔！」
我記得當時心中自然而然地迅速升起強烈的的窒息、壓抑的不舒服感受。
我記得我非常迅速的正氣凜然的告訴他：「對不起，我最討厭別人說我賢慧。」
對於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少女來說，「變成一個溫婉、賢慧、善體人意的女性」這樣的未來，是非常類似「裹小腳」、「穿束腹」這樣充滿了忍讓、壓抑與割捨的，難以承受的巨大的負擔吧！
後來我非常不勇敢，選擇了「不」接受非常需要勇氣「社會性的女人」的命運。我蓄短髮、穿牛仔褲、盡量不施脂粉，陳述意見時清楚直接，從來不因對方是男性就遲疑退縮或輕聲細語。我與男孩們當中性的朋友，我和他們之間，很難發展出什麼花前月下、甜蜜迷離的浪漫橋段。
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
可是我畢竟是個社會人，我慢慢的長大，慢慢一項一項地放棄了我對大人世界的抵抗：有一天我穿了長裙，有一天我擦了口紅，有一天我穿了高跟鞋，有一天我擦了粉底……
我開始煩惱沒人追，開始煩惱交不到男朋友。
而26歲的今天，我毫不抵抗地退守到「穿得像個伴娘」這樣的防線後方，不怎麼困難的接受了我媽對我整體造型的意見。對於我爸給我的「講話不要太尖酸刻薄」的誇張叮嚀，也懶得反駁。
也許有一天，等我35歲了，我會像教官那樣，覺得再也沒什麼好防守堅持的了，就隨便找個還談得來的人。
嫁了吧。
（p.s. 因為很喜歡這張流星圖帶給我的乾淨清爽感受，所以想再放在版面上一些時日。）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