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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敵人的長者

陳茂雄

叱吒南台灣政壇三十年的前高雄市議長陳田錨於七日安詳辭世，享壽九十歲。陳老先生卸下議長將近二十年，幾乎不再過問政治，不過陳家在地方仍有其影響力，備受藍綠政壇敬重。

一般人私底下稱陳前議長為「田錨仙」，其源自日語「先生」，是指老師、醫師等備受尊重的人，台灣人將「先生」簡稱為「先」，後來演變成「仙」。面對陳前議長時，大家會稱他「議長」或「資政」，私底下則稱他「田錨仙」，不直呼其姓名。

退出政壇後，每星期日上午「田錨仙」的客廳都高朋滿座，這些人純是友誼，與政商無關，直到「田錨仙」辭世的前一個星期天，客廳還是來了很多客人，只是「田錨仙」身體不適，沒有親自接見，客人探望「田錨仙」已變成一種例行活動。

一般政界或商界只要退休就被冷落，造成很多人死抱著權力不放，因為不能忍受被冷落。「田錨仙」就與一般政界或商界巨頭不同，一群毫無利害關係的朋友一直圍繞著他。其中有一個重要因素，在「田錨仙」身體衰弱期間，腦袋還相當清楚，所以每個星期天都有一群摯友在客廳話家常。

中國國民黨一向與綠營水火不容，可是「田錨仙」就沒有這個問題，議會同仁在競選連任成立競選總部時，「田錨仙」必定會到場致詞，民進黨的議員也不例外，後來成立的建國黨也一樣，當時筆者感到迷惑，依中國國民黨的氣量怎麼可能容忍該黨的議長到敵對政黨站台，後來體會到政壇上是中國國民黨依賴「田錨仙」，不是「田錨仙」依賴該黨，不高興也得忍受。

或許有人會質疑，選議長需要議員的支持，當然要拉攏在野的議員，尤其是選前就要建立良好的關係。這種說法不正確，「田錨仙」交朋友完全不為了利益互惠，他與筆者完全沒有利害關係，卻成為相當要好的朋友。最奇妙的是筆者在高雄地區是第一代公開從事台獨運動的教授，「田錨仙」則是中國國民黨中常委，雙方卻是好朋友。

在二二八還是禁忌話題年代，有高雄市議員在質詢時，提議應該公布二二八史料對民眾釋疑，主持會議的「田錨仙」竟然回答，「敢寫二二八真相的人都被抓去關了」，這個回答令筆者震驚，中國國民黨籍的議長竟然會挑戰該黨的禁忌，只是那時候我們不熟，沒有機會談這方面的議題，我們變成好朋友是以後的事。

中山大學一位同事有些業務需要「田錨仙」幫忙，當時請「田錨仙」的堂弟陳田仁引薦，臨行時要求筆者同行，筆者回答對方是中國國民黨中常委，筆者卻是台獨運動者，去了恐怕會壞事。可是當同事與陳田仁見面時，陳田仁詢問「怎麼沒有找陳茂雄陪你來？」，同事回答「他是台獨運動者不方便來」，陳田仁表示筆者到場效果最大，同事因而急電要筆者趕到現場。

當筆者到現場時，陳田仁向「田錨仙」介紹，「這位就是你想認識的陳茂雄」，經介紹後，整場變成「田錨仙」與筆者兩人的交談，從國家大事談到地方瑣事。原來「田錨仙」對筆者在媒體發表的言論相當認同，所以向陳田仁表示要認識筆者。經過那一次見面之後，我們常有不定期會談，大部分時間在台北見面。

權力與毒品一樣，只要沾上就擺脫不了，「田錨仙」最令人佩服的是他很瀟灑的擺脫權力。以前高雄市是中國國民黨的巢穴，當時掌握政治版圖的是陳、王、朱三大家族。後來變成民進黨的天下，是因為三大家族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退出政壇，因政治版圖重組才讓民進黨有機可乘。最重要的，王、朱兩家乃因故被迫退出政壇，陳家則主動離開政壇，在台灣能看淡權力者相當罕見。

有些富二代不學好，在社會上扮演麻煩製造者，可是「田錨仙」的後代教養甚佳，毫無紈褲子弟的氣息，這恐怕是「田錨仙」最引以為傲之處。

（作者為中山大學退休教授、台灣安全促進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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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12（台灣時報專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