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生青覽：啟者
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之後說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洒家放心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今天，滄州已到，再如何不放心，亦得告別諸位。
陶詩有云：「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上課如同灑種，成效是豆是草，還得看各位。孜孜矻矻與渾渾噩噩，有不同結果，此理甚明。我對諸位的期望有三。首先，成為一道德的人格，做為待人處世的基本是非標準。再者，有一定的美學欣賞，潤澤自己的生命。最後，在各自專業領域上出類拔萃，過著怡然自適的日子。當了老師之後，我變得懷舊，常常回憶高中時的生活到底做了什麼。想了很久，卻總是想不起。放學之後，你們喜歡打球，不顧晴雨。如此肆無忌憚，真是青春的印記。我何時變得如此瞻前顧後？我想不起來。
我每天搭捷運從頂溪站到文德站上班，當捷運離開中山國中站不久，會過一個大彎，此時捷運速度放慢，可以看見松山機場停機坪上總有幾架飛機和直昇機，遠點有美麗華摩天輪，背景是一片山。晴天時是青山，陰雨時則如水墨畫。風景雖好，可惜捷運很快地就鑽到地下去。諸生雖美，而我將告辭。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你們是那片青山，不是夕陽，夕陽是這幾個月的光陰。一個學期在一個人的生命裡實在算不了什麼，區區數月，晃眼即過。我即將廿九歲，認識的人不敢說多，但是來來去去的也是不少，然而此次不可同日而語，只因你我師生一場，此等情誼，一時之間難以訴說，只能堆疊在心底。
師生乃慧命相續。我何其有幸，可以傳道授業解惑。胡蘭成說每談學問輒感寂寞，如今我才真感寂寞了。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諸位天資聰穎，故我不擔憂。只是寂寞。我在課堂上望著各位，想起鄭愁予的詩集名稱：寂寞的人坐著看花。又，我心繫諸位，又好比鄭愁予的詩句：擁懷天地的人，有簡單的寂寞。京劇空城計裡，司馬懿已經打到城下，諸葛亮依然唱道：「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有瀟灑，亦有寂寞。寫到這裡，我發現面前的酒杯相當寂寞，於是替它注入了些許威士忌。但是，威士忌懂酒杯嗎？
唐人錢起詩云：「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我讀到此句，知道有好的寂寞。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倘若你們某天經過我辦公室門口，望了望裡頭，而想起崔顥黃鶴樓的詩句，便是我的得意了。威士忌醉了夜色。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不一一。草此
即問
近好
師 啟
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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