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貓的祈禱 人生是一家醫院，那兒的每個病人都被換床的慾望所占有，這個病人願意在火爐對面受苦，那個卻認為他在窗戶旁邊病就會好 (---波特萊爾-人間外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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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應該在海邊，海邊的木麻黃防風林，幾張破椅子，橫豎幾棵枯木頭搭成的桌子，外公總是會在那裡，他還有很多其他的老兵，下棋、聊天、發呆，我小時還看過有別人家的爺爺帶各自的畫眉鳥比唱歌。我們都說那裡叫『老人亭』，亭是隱形的。

 

老人家看到孫子都會很開心，所以我只要從台北回來，都會先去海邊喊爺爺回家，我的祖父去世得早，外公是外省人聽不懂閩南話，所以父親那邊也就體貼外公，默許讓家裡的小孩管外公叫爺爺。

 

爺爺在哪裡呢？『老人亭』一半以上的老人都抬頭看著我，除了找人，外車和外人通常是不太會停靠近的，他們也看我看得很用力，似乎也在辨視，我是不是他們的家人？要招領他們回去嗎？我腦中竟閃現出Discovery頻道白茫茫的極地，成年國王企鵝捕魚回來，在企鵝群內找自己家人的畫面。

 

其實我很慌，這麼多人，我怎麼會認不出爺爺了呢？

 

我走向一個比較面善的老人家，讓舌頭發出自以為應該正確的『鄉音』：「老金在不在？」（撈錦崽不崽），但也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我就看到我們家的爺爺，爺爺暫止了和朋友的對話，招我過去。

我甜蜜的回應他：「爺爺！！」

旁邊的老人家向爺爺比了出去去去，明天再聊的手勢，我的爺爺笑得很開心，像是抽中了獎，這次是他的家人來喊他回家。

                   

 

回到家，爺爺看我在玩數位相機，我讓他看搭郵輪去沖繩的照片。

「很漂亮的船」爺爺說。

「那你會暈嗎？」我搖頭，我一點也不暈，朋友都暈了，只有我醒著，害我好無聊。

「我也是怎麼樣都不會暈」爺爺回答。

 

外婆說，她就不一樣了，她一定會暈，以前每次她要從旗津回里港，一定要先吃暈車藥，「哎，所以你『種』到恁爺爺！」

 

外婆講的是台語，不過爺爺聽得懂，爺爺笑了，我看著他兩隻不一樣顏色的眼睛，怎麼樣都不會暈船的爺爺，其中一隻眼睛還有沒取出的子彈屑的爺爺，像是想到什麼，忽然問我會不會說日文。

「香煙的日文怎麼說？」

我搖搖頭。

「タバコ」（塔巴摳）

「我還知道小孩怎麼說！」

「小孩是こども（摳兜摸），日本人都這樣說！」

 

爺爺是退伍的海軍，不過印象裡，我從來沒有聽他講過從軍的經過及戰爭的事。我的爺爺很少講故事，一九四九更是他從未跟我提起過的話題。怎麼樣都不會暈船的爺爺，他搭過的軍艦，肯定不是普通的晃，戰爭的殘忍，單眼視力的傷，離家五百里的沉重，他只選了香煙和小孩的日文單字記憶，輕巧的帶過。

 

不愛說故事的爺爺，一定有他的原因，我相信爺爺花了不少努力以及忍耐，才會讓身邊的家人，甚至忘記他曾經歷戰爭這件事。

 

不公平的對待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做的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