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來源：九哥拍攝
一
牡丹。我阿嬤子宮所育出的第七個生命，她和前六個哥哥一樣，都是阿嬤一手剪斷臍帶，不過她比較「九怪！」她是顛倒生出來的小孩。
她說：牡丹出世以前，她還挺著大肚子照常農忙，荷著鋤頭在菜園裡扒著菜圃，忽然感到肚子一陣疼痛底翻攪，她知道自己將臨盆，連忙擱下手邊的鋤頭，挨著疼痛緩緩穿過田埂，回到屋內便差阿雄到三叔公的田裡去喚回他們的阿爸。
阿雄，是我的大伯父，他親眼看著所有的弟妹相繼出世，他是我阿嬤十八歲的少女身軀衍生來的第一個產物。我父親和他相差五歲，牡丹和他相差十七歲。
阿嬤喚他去田裡叫他阿爸時，他正忙著在劈柴。他每天都必需做這樣的工作，將帶有枯葉的細樹枝以稻草一小捆一小捆綁牢，較大塊的木頭就需借助他的力氣支解。太陽一下山，他就到灶前去升火，用帶有枯葉的細樹枝當火種，火苗一燃起，支解後的木頭便可滾燙一大灶的水，然後將一勺熱水和上兩勺冷水的比例，喚五個在曬穀場上玩耍的弟弟洗澡。
放下手邊的工作，阿雄丟下劈柴刀趕忙的往西邊的田跑了去。
時值酷暑，田裡的秧苗也剛新植，跨過幾條灌溉溝渠，他找到正為三叔公播田的阿爸時，汗水早已湧出他的額際，他用手背來回的拭去汗水，喚回正幫三叔公播田的阿爸。
一回到家，阿雄差遣老三阿發將曬穀場上劈好的柴拿到灶腳，一旁的老五阿榮也跑過來幫忙。這些事對阿雄來說已不陌生，十一歲時阿母生阿榮、十二歲時生阿村，他都全程參與，這個家也多虧有他；阿母生阿村時，他為了跑去山上叫他阿爸時還跌了一跤，這一跤也讓左臉頰深深的留下一道五公分的疤。
火鉗來回在灶孔間，紅紅的火舌比往常燄，火光竄出灶孔，烘的阿雄的臉紅通通，汗珠從他到田裡叫他阿爸到現在沒懈怠，手背不停的游移在額際與眉間。
阿雄取來瓢勺舀了滾水置於阿母的鉛臉盆嫁妝內端進房裡，鉛臉盆有著歲月的痕跡，就像阿母的肚皮。
阿松很高興在生了六個查圃的後得女，頻稱讚著嬰仔長的很漂亮，皮膚白的親像牡丹花；然而，虛若著身子的秀梅，卻一把抓起了床上的被褥往嬰仔的臉悶住，嘴裡囔著不要這個顛倒出世的嬰仔。阿松見狀急忙攔阻，阿雄一把搶過那個孩子側站一旁說道：阿母，你不能這麼做，好歹攏生出來啊！咱就要甲人秀。他緊緊的抱住手上的妹妹，搖晃著叫她別哭。
也不知秀梅是從哪裡聽來這種荒謬的說法，不過這孩子確實是腳先落土，如果剛才她的腳橫跨在產道，那秀梅不就……阿松心裡想著。這和秀梅說的『九怪！』好像有那麼一點關係，但是話說回來嬰兒順產，大人也平安，哪還需要想那麼多。
三嬸婆聞訊，適時主動前來幫忙，不過方才的那一幕，她這個長舌婦似乎是錯過了。她從阿雄的手裡接過裹著布巾的嬰仔，看到嬰仔的身上還沾著剛分娩的血漬，即喚阿雄趕緊去將滾水淆至大臉盆，三嬸婆要替他們幫嬰仔的身軀洗乾淨。
阿雄應聲後掀開碎花布門簾跑去灶腳。
阿松止住了方才與秀梅的話題，在一旁表示嬰孩是三嬸婆甫入門之前才出生而已，還來不及去麻煩她……三嬸婆接續了阿松的話，是因為剛才提了一壺水至田裡欲讓耕種的他們止渴，田中央的三叔公揚聲說：秀梅要生了！所以放下一大壺水，她隨即奔來幫忙！
一整個晚上，阿松一直守著秀梅，也要她別想那麼多；看著熟睡的嬰仔，他喜孜孜的說：嬰仔皮膚白的親像牡丹花，如果秀梅不反對，他欲將嬰仔取名為牡丹。秀梅並未表示任何意見，阿松便決定喚她為牡丹。
次日，嫁到隔鄰和隔壁村的大娘姑和二娘姑，在三嬸婆的告知下結伴同來探望秀梅和嬰仔。
大娘姑抱起嬰仔瞧來望去，稱讚著牡丹長得真是漂亮，難怪阿松那麼的開心。二娘姑帶了兩隻自己飼養的土雞前來讓秀梅做月子，還有一些她女兒阿英嬰孩時候所穿的衣服，她要秀梅揀著讓嬰仔穿，嬰仔治大哪親像灌風，反正衣服也都還很新，也可以為日子清苦的他們省下不少錢。
大娘姑傳來三嬸婆的話，要秀梅別煩惱，她和二嫂會輪流幫她做月子；二娘姑在一旁認為這事合情合理，三嫂生那幾個孩子時，不也全是挺著大肚子的秀梅幫她打點，除了幫她做月子，還得照顧她的五個孩子；秀梅躺在床上，笑著認為這事不足掛齒。
二娘姑與大娘姑兩人坐在床沿為此事討論起來，村子裡的人都知秀梅話不多，此點迥於同是妯娌卻極為長舌的三嬸婆甚多。兩姐妹猜測著，若不是她們的母親早死，否則幾個媳婦中，依她母親的個性，一定最疼秀梅，而秀梅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善盡自己本份，只要照顧好自己的家庭，其他的她也沒有過多的奢望。
忽底大娘姑問，嬰仔名取好了嗎？秀梅把昨天阿松的決定說了一遍：她阿爸幫她取好了，說她皮膚白的親像牡丹花，要叫伊『牡丹』。
牡丹！
牡丹。
大娘姑與二娘姑異口同聲，認為這名字真是太符合皮膚白裡透紅的嬰仔。
秀梅知道阿松和兒子都很喜歡這個查某囡仔，她把嬰仔抱在手上端看著，手心手背都是阿母的肉，牡丹，妳千萬別太「九怪」，為這個家帶來麻煩才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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