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吳建成終於妥協，暫時接受「阿南」這個稱呼。
「反正只是兩個老人家，何必惹他們傷心呢？」他心裏這麼想，也就舒坦了許多。
畢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任誰都不會相信，不如先安身立命，再慢慢揭發真相。
老人家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令他非常感動。比起成天忙著自己的研究和事業的父母，他反倒體會了慈愛倍加的短暫天倫親情──雖然他老是有種如夢人生的感受。
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他終於可以下床了。看著自己因長久臥病而萎縮不堪的兩條瘦弱大腿，原本心急的查証計畫也只好先緩一緩再說。
於是他開始用心去體會許炳南在這個家庭中扮演的角色，他的人際關係、家世、背景、性情及所擁有的一切。
由一些相簿及老人家口中得知：他是個憨厚誠實的好孩子。不但孝敬父母，連親屬鄰人都稱讚倍加。好像沒有一個人會嫌惡他，唯一的缺憾是：阿南一路用功至大學，似乎不懂得遊玩，也沒交過女朋友。
因為家在鄉下，所以爬爬山是他僅有的興趣。想不到參加大霸尖山登山隊竟是他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參與的課外活動！
又過了一個月，吳建成的雙腿已大約恢復了往日的豐腴，雖然尚不矯健，但行動已無大礙。
他決定出發去探查自己的疑惑，而且他也已取得了老人家的信任，可以自主行動。不過唯一的禁令是──不准爬山！
吳建成第一個想去找的人並不是父母，而是女友沈晏如。
沈晏如是吳建成在大學結識的女友，晏如人長得清瘦脫俗，留著長髮，個性非常嫻雅聰慧。
兩個人都是學聯會的幹部，由於經常一起辦理各項活動，彼此互相傾慕，一拍即合，成為學聯會中人人稱羨的神仙情侶。
吳建成透過學校找到了沈晏如新的聯絡電話，與她說好在咖啡店見面。
當沈晏如走進咖啡店的時候，吳建成一眼便認出她來了。但見她卻站在門口東張西望，有幾次目光掃過自己，卻毫無反應…。
吳建成即招手，沈晏如才朝他走過來。
「你…你就是許炳南？」
吳建成真是心如刀割！連自己的親密女友都對自己異常陌生…。
「是我約你出來的，請坐！」他對於她的問題不置可否，事實上也不知該如何答覆。
沈晏如坐下之後，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吳建成，而吳建成內心已波濤洶湧，正盤算著如何向她啟齒…。
「我聽過你的名字，建成曾經告訴過我。不過他和你也是初識，我看得出他很想和你有機會成為好朋友。」
沈晏如低聲地說，語氣中透著微微哀愁。
「我的天！」吳建成心裡喊苦。
原想要全盤托出，告訴晏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結果話又被活生生吞下了肚裏。
「哦？是登山之前？」吳建成虛應著。
沈晏如低下頭：「可惜已經沒機會了…」
看著她黯然的神色，吳建成真想過去一把抱住她，告訴她：「我在這裏啊，晏如！我根本沒死，就在你的眼前…。」
可是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他絕不可有突兀粗魯的舉動，那會把晏如嚇跑的…。
「也許，他沒死也說不定。妳不可以放棄希望！」吳建成只好安慰她說。
「謝謝你…」
沈晏如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如果建成沒死，他絕不會三個多月沒一點消息的…他第一個一定會讓我知道…」
話未盡，沈晏如就急忙從袋中拿出手帕摀住了臉，並把頭別向另一方。
吳建成此時真是心痛萬分，該如何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向她表白呢？她會相信嗎？眼前這位自己深愛的女子，卻正因為自己的生死未明而悲傷憔悴，吳建成幾乎忍不住要告訴她真相。
「我在這裏！」吳建成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什麼？」
沈晏如把頭轉過來，疑惑地看著他。
「我是說…雖然建成不在妳身邊…但我會代他照顧妳的！」吳建成忽改口說。
晏如聽了，似心裡有所咀嚼。
「許先生，今天我們初次見面，現在建成生死不明，你說這話不覺有些交淺言深？！」
吳建成一聽，心中真是百味雜陳。
一方面感動於晏如對自己的忠貞，一方面卻因她對自己語言的冷漠疏離而無措。
如果自己再也無法恢復原來的自己，她還會接受嗎？
「晏如，有些事是你很難瞭解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棄希望，更不要為了建成而弄壞了身體。事情並不像妳想像的那麼悲觀，建成一定會回到妳身邊的。」
晏如對眼前這個男人反覆的言詞有些納悶，基於他是建成友人的關係，又不好意思深究，只好對他說：「許先生，也許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想必建成一定很信任你，所以你今天才會主動來找我。但我並不想找人一起哀悼建成，更不想在這個時候結交新男友。如果你有什麼事的話，請直接說出來。否則我恐怕不能再奉陪了！」
晏如說著作勢起身要離去。
「別…別急著走！」
吳建成急忙阻止：「建成要我告訴你一些話…」
沈晏如整個人僵立在座位上，隨即又坐下。
「建成真的有話要你轉達？他為何不自己告訴我？」
「因為…因為…我是最後與他說話的人。」
吳建成臨時編了一個謊言：「那時在山區，我們迷路第十天，建成因為自責於帶錯路，決定獨自脫隊去找。分開之前，他曾對我提過你…」
沈晏如眼睛忽亮了起來，一副殷望的模樣：「他說什麼？」
「他說你是在這世界上，他最深愛的人…如果，這次他找不到路出來…希望我能代他照顧妳。」
話才入耳，晏如已涕淚交錯：「他真的這麼說？他還說些什麼？」
建成不加思索便回答他：「他希望妳一定要堅強起來，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都要記住一件事──他永遠愛你，希望你好好的愛護自己，快樂地活下去！」
片刻的沈默阻隔了兩人，吳建成知道沈晏如心中的感受，他也明白他的心中一定承受著比他更大的苦楚…。但他決定暫時不把真相說出來，他寧願保有這份原始真摰的愛戀，也不願這種光怪陸離的現象，來破壞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我瞭解了，真謝謝你，許先生。我會保重自己的，而且我希望你也能了解，建成在我心目中是無可取代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再次謝謝你對我的關懷，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直到建成回來。」
沈晏如說完便向他告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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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充滿了戶內，一個白髮中年人獨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這時有人敲門。
「進來。」中年人仍閉著眼睛，輕應了一聲。
一個年輕人把門啟開，又靜靜地帶上，來到中年人面前伏地叩首，之後盤腿坐在另一張蒲團上。
「老師，弟子有事。」年輕人低聲說。
中年人叫作耶律楚，法號「六合」，是一通靈居士。
「你是想問我為何來了半年，仍沒有學到一點本事？」六合法師問。
「老師既然知道弟子心裏的事，可否據實告知？」
中年人睜開眼，呼出了一口氣，才緩緩地說：「讓我告訴你一個小故事。」
有一回，一個外道為了試驗釋迦牟尼佛的本領，於是事先抓了一隻臭蟲握在手裏，然後把手藏在背後來問世尊：
「聽說你神通廣大，可知道我手裏是何物？」
佛祖不假思索便回答：「臭蟲！」
外道大驚問：「你怎麼知道？難道你看見了？」
「我就是那隻臭蟲，被你弄斷了一條腿。」
外道一聽，連忙把手攤開一看，臭蟲果真被自己壓斷了一條腿！真是訝異非常，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抓了一隻臭蟲來考你？」
「因為我就是你。」佛祖氣定神閒。
「我不懂。」
外道質疑：「你簡直胡言亂語！」
「有情皆相通，你未悟而已。人我之執尚在，把自己關在我執內，物我之執何能勘破？心應無所住，然後才能窮通萬物。被困在一堆肉泥之中，六覺渾沌不清，生老病死，因循造業，何必懷疑我的本真。」
外道開悟，連忙下拜，遂棄邪道而皈依釋尊門下。
六合法師語畢，又闔上雙眼。
年輕人聽了即了悟說：「謝謝老師半年來的教誨。弟子今天下山，離開前有否訓示？」
「入了紅塵，穿著紅塵，鳥自在飛，狗自在吃屎。…自己照看著，與我何關？」
「謝師明示！」
年輕人再拜三拜，出了門，投入塵囂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