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終於看了「人魔」。
雖然是有咳嗽、笑聲、人影、翻譯差勁的V8版，但是….還有什麼好說的？這部片子就算是一句對白都沒看懂都沒關係。我只是牢牢地盯緊有勒克特醫生/安東尼霍普金斯出現的每一個場景。
覺得茱蒂福斯特沒拍這續集也好。我想我無法忍受看到強悍的FBI特工史塔琳/茱蒂福斯特在這部片子裡掙扎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有‧做。除了她是勒克特迷戀與玩弄的對象，她還做了什麼呢？狀似強悍，卻連連受制於人，甚至無法跟命中注定的敵人/戀人勒克特打個平手。勒克特是卸了一隻手，沒錯，卻是出於百分之百的自願。
有人看完以後說是耍噁心，但是招式不特別。阿涅絲一個半開玩笑的說法讓我燃起一線希望：她說，這分明是勒克特跟史塔琳的愛情故事嘛…..「他還為了她犧牲一隻手呢。」
所以我抱著看愛情片的期待，而不是看驚悚片的期待，開始看「人魔」。
看完以後嗎？嗯，我‧非‧常‧感‧動。果然是病態的愛情片。
如果要說勒克特像全能的邪惡道成肉身，「沈默的羔羊」裡倒是比較明顯。所有看過「沈默的羔羊」的人，大概都忘不掉勒克特人明明在籠子裡，卻在瞬間控制住兩個魁梧的大男人；滿口鮮血卻揚著手指揮，古典音樂繼續繚繞在空氣中；鎮暴小組破門而入之後看見的是像天使般掛在籠子上的死屍；耍了所有人之後，在救護車上忽然坐起來，我們知道，那輛車上的所有人大概都活不了。
光看情節安排，「人魔」裡的勒克特反而像是個平凡的殺手。有個心愛的女人（偏偏還要假腥腥地說這是什麼老爹對女兒的愛，唉，勒克特淪落為愛找藉口的色胚老頭……），還會被襲擊倒地（不過憑「沈默的羔羊」中建立的形象，我寧願想成他乖乖待在車子裡被帶去見梅森是故意的----按照綁匪們哪種輕鬆不在意的態度、甚至還可以下車去買漢堡，勒克特想走誰擋得住呢？），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邪惡之神，只像是個很聰明狡猾殘忍的人。「人魔」裡他看起來最像原始邪神的一刻其實是：錄影帶裡在巴爾的摩醫院中忽然咬掉了護士的耳朵。
但是他這回「愛」上他想吞噬的對象。
所以他沒有辦法把史塔琳吞下去，反而讓她親眼看著他進食的畫面。勒克特也許對於驚嚇自己的獵物有興趣，但是驚嚇史塔琳並不是因為她是個獵物，而是----很曲折的愛的表現。如果只是單純地想告訴她，「那個羞辱妳的混蛋是我殺的喔！」或許把那個注定要死的傢伙用很漂亮的方式支解、掛在某個光亮處就好。像是那個義大利探長先生，掛在教堂窗口。（說到這個……片子裡的義大利人，照好萊塢慣例，都講英文呢。我最討厭好萊塢片裡來這套，不管哪一國人全部講英文，如果要表示他們的國籍，就講「帶口音」的英文。）這或許是一般驚悚片中，迷戀女主角的變態連環殺手會幹的好事。但是他偏偏要殺給她看，讓她看看他吃人的樣子。他偏偏不把手槍、手銬收起來，也由著她去報警。他只是想給她看看，「這就是我。」絕對的自信，絕對的恐怖，絕對的殘酷，即使他對她充滿依戀，也絕不改變最深處做為自由食人魔的那一面。
把自己最齷齪下流難看的一面完全坦露在摯愛的人面前，這不正是人們在愛情中會做的事嗎？而且能這麼坦白，令我們感到自在，we feel like home。雖然，「回家」的時間是短暫的。他為了史塔琳吃個人給她瞧瞧，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也想吃了她，露出一口森森利齒----卻終於吻了她。（史塔琳流淚了。因為恐懼？羞辱？……感動？）他先請求她放他走，再恐嚇她不交出手銬鑰匙就要砍了她的手，卻終於砍了自己的手。先不管他本人的行為有多可怕病態、多偏離正常、多沒人性（人性是什麼？），他為史塔琳所做的事情，心態上很容易揣摩：他「愛」她，不想傷害她，卻也想要保持自己的自由。所以他吻她，恐嚇她，傷害自己，逃走，大概打算永遠不再見她。（奇怪的是，他不在乎史塔琳因他所受的精神創傷，卻不知為什麼在造成永久肉體傷害的臨界點住手了……）
我們始終不知道勒克特為什麼是勒克特，我們只知道他已經是他，而且永遠是他。他聽歌劇，看畫，讀書，說話口氣冷靜、文雅，當過好一陣子正牌心理醫師，卻在某個臨界點越過了正常人的道德界線，開始吃人。只是好奇嗎？他說起自己重出江湖的行為：「我決定恢復自己的本性……」他為自己訂定規矩，他，勒克特，不管隱藏自己多久，他都相信且堅持自己本質上是一個孤獨的食人魔，世界上沒有人跟他處在對等的位置----即使是史塔琳也一樣：她是他「選中」的。如果大家還記得，「沈默的羔羊」裡，史塔琳從勒克特冷嘲熱諷中猛然醒悟，她之所以被上司相中，以實習探員的身份去接觸勒克特，除了她表現良好之外，或許更該感謝勒克特是個異性戀傾向者，而她是女人，一個誘餌。她聰明、認真、純潔----但是不會純潔到讓勒克特無聊得只想吃了她。她的聰明認真純潔讓勒克特心知肚明地吞下這個餌，引誘她、嘲弄她、刺痛她、帶領她、甚至，關心她。（所以他向醫院中僥倖不死的男護士嘮叨了一堆對史塔琳的心理分析……）但是他的生命意義並不繫於她；他已經蠻不在乎地殺害過許多人，不曾良心不安、不曾害怕、不曾想要死亡----雖然大部分人活下去的理由他一個都不在乎。但是，遇到了史塔琳似乎反而增強了他想要繼續自由發揮自己「本性」的慾望。所以他逃獄了。
史塔琳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除了被勒克特選中，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是的，她聰明勇敢正直。這樣的女性似乎有很多，史塔琳卻在勒克特獨一無二的惡之光環下顯得平凡無奇。她的特別在於她的人生是場沒人想經歷的災難，夢魘般的童年，在探員生涯的一開始就成為惡魔特別眷顧的選民。片子開始後史塔琳第一次出現在鏡頭下，平靜的臉動都不動。她在睡覺，但是看起來像是已經死去。但是死亡這種恩賜並沒有降臨在她身上；接下來我們就看見她一腳踩進新的災難裡。她的特別在於被選中做為犧牲，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沈默的羔羊」裡看起來像是個happy ending：年輕的史塔琳探員最後抓到壞人，升官，童年的夢魘似乎平息了。但是呢？可惜事情繼續，過了十年，她沒有能夠忘記勒克特，去過自己的日子，她每天都想起他。十年一個女人可以談戀愛結婚離婚生小孩很多次，但是沒有一個夠聰明又夠入戲的觀眾會認為史塔琳有力氣或能力去做這些事情。
勒克特不斷嘲弄史塔琳，花了十年奉獻全部精力給一個先剝削後過河拆橋的機構，史塔琳從頭到尾無力反駁。過了十年，史塔琳比以前的實習探員更冷靜、更有經驗，但這些經驗卻也讓她更絕望、更無力，也因此，她一直像是勒克特上帝掌心的玩物。（或許，她一直沒離開這個機構，已經不純粹是出於正義感？只是為了繼續追蹤勒克特，追蹤她十年來無法忘記、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人。）但這似乎還有點不對勁……史塔琳只能是這麼軟弱、無力在任何層面上反擊邪惡的人嗎？
史塔琳射殺了女毒販之後，從她身上解下啼哭的嬰兒，溫柔地洗去嬰兒身上的血漬。這一刻，大概是整部片子裡唯一表現出史塔琳仍具有力量的時刻。經過十年災難之後還堅持繼續追捕勒克特、堅持一千年也不放過他的史塔琳，應該是更堅強也更神聖的女人，就像這一幕場景裡的她。（這時候只能怪原作者、編劇跟導演沒眼光，沒看出這個角色可以有的其他可能性，反而讓史塔琳一直當待宰的羔羊。）
這部片子到底好不好看？說實話，不怎麼樣。強納森德米還是比雷利史考特聰明有趣，沒辦法，導演之間的氣質就是有斷層……我著迷於勒克特醫生，或許應該歸功於「沈默的羔羊」。如果沒有看過「沈默的羔羊」，「人魔」或許一點意思都沒有。這種事對我來說常常發生：角色的吸引力超過戲劇本身，讓我幾乎希望有人可以留著這兩個角色，把整部片重新拍過。
想創造一個迷人的怪物嗎？替他找一副枷鎖。勒克特與史塔琳是一對無法分離的伴侶，他們互相是對方心中的枷鎖，也同時都是怪物。這種牽動彼此全部情緒的持續感受，甚至比任何人的愛情都還要不朽。關於這種永恆，應該恐懼或者感動呢？
如果是你，你想不想要？這是一種誘惑。像勒克特一樣決絕地選擇只對一個人特別，或者像史塔琳一樣勇敢地承受永遠的災難，這會讓你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但卻不會讓你幸福；身在其中的感受已經超過幸與不幸，只是命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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