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到九十四年,是我擁有最多關於Michael的美好回憶的兩年。這段日子牠隨著我和新婚的妻子到台中任教,在我每天時數頗長的上班時間裡,牠在家中和還沒成為晶晶媽的妻作伴,之後經歷了我們夫妻生命中永難忘記的事件—「七二水災」,又跟著我們遷居回台北。
此時的牠雖不年輕,但活力仍然充沛,常跟著我們的腳步在屋裡屋外鑽進鑽出;牠喜歡跳(或鑽)進箱子裡,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孩;精神好的時候最大的興趣就是東聞西嗅尋找可以下肚的東西,只要牠憑嗅覺判斷是可以吃的並且咬得碎的絕不放過,吃報紙和衛生紙早已不稀奇,有一回妻發現牠把臉貼在台中住處院子的牆面上,用側邊的牙齒刮下青苔品嚐,誇張嗎?不!還有更教人瞠目結舌的。另一次,牠老兄竟然把我們用來墊高洗衣機的空心磚啃下一大塊,還嚼的津津有味呢!這些事情說來有趣,但我相信,牠如此窮凶餓極的行為,必是源於深植在牠潛意識裡,當年流浪街頭飢寒交迫的悲慘記憶,就算我給牠吃得再多,也無法停止這些讓人好笑又搖頭的舉動,所以就隨牠去了。
九十五年開始,Michael明顯呈現衰老狀態。先是聽覺逐漸失去功能,接著右眼因白內障而失明,九十七年,左眼也看不見了,這期間還因為右前腳長血管瘤而動手術。就像臥病在床的老人,牠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走出狗窩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吃飯時的狼吞虎嚥才能展現出蓬勃的生氣。
過年前三週,牠突然站不起來了。獸醫診斷後說:「年紀大髖關節退化了,幫牠開一點維骨力吃,看看還能不能站起來。」維骨力吃了一週,真的勉強能站了,但時間都只持續幾分鐘,接著牠又因為長時間倒臥而長了褥瘡。儘管如此,Michael的叫聲始終很宏亮,我想牠是在大喊:「我為什麼站不起來?我要站起來啊!」之後的日子,我就像照顧癱瘓的病人一般,定時幫牠換藥、翻身,避免褥瘡惡化,每天嘗試看看牠是否能再站立,但在這過程中,我也明顯感覺到,牠的生命能量正在一點一滴的消逝……直到元月廿二日……
元月廿二日早上,一如往常我把飼料端到牠嘴前(因牠已全盲,須靠嗅覺辨別食物的位置),Michael別過頭去,就像個沒胃口的人。我很震驚,心中隱隱湧現一股不祥的感覺,認識牠十五年,這是牠第一次不想吃東西。
元月廿三日清早,Michael依然沒有進食,體力感覺很衰弱,不過意識仍然清楚。我想帶牠去看醫生,但當天已先和弟弟約好要一塊兒帶父親到郊外走走,心中雖然牽掛著老狗的狀況,不過一來時間還太早獸醫院沒開,二來看牠的狀況似乎還好,所以決定先跟家人出遊,下午返家後再帶牠去醫院。出門前替牠換了一件新的保暖衣,幫牠調整了一個牠平時喜歡的睡臥姿勢,孰料,這是我為牠做的最後兩件事……
當天下午到家後,發現Michae已停止了呼吸,晶晶媽難忍悲傷地走到房裡落淚,我心中雖然遺憾沒能陪伴牠到臨終的一刻,不過想想,對於又盲又聾更無法行動的牠來說,離世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到獸醫院要了寵物安樂園的電話,聯絡妥當,一個半小時之後接引牠的車子就到了。我將牠放在墊了乾淨布巾的紙箱中,彷彿我們只是趁牠睡著了要送牠去寵物店寄宿一樣。晶晶媽帶著小晶晶送到家門口,告訴女兒說:「晶晶,跟Michae說再見,牠要到天上當天使去囉。」晶晶說要看看Michae,然後她大聲的跟老狗道再見,聲音跟龍貓裏的小梅一樣開朗宏亮。獅子妹還太小,死亡對她而言尚是個遙遠的課題。
獨自捧著箱子到社區大門外,將牠交給寵物安樂園的人,他幫Michae蓋上一件蓮花被,我則填了一份簡單的表格,安樂園的服務項目琳瑯滿目,我替牠選擇了最便宜的1800元的集體火化(註)。目送車子離開時,我才真正驚覺,牠將永遠不再回來了,我跟牠的緣分真的到此結束了,眼淚終究無法抑止地奪眶而出,心中默念著:再見了,Michae,一路好走,不論你是投胎還是到另一個世界,都希望你永遠快樂……
*註:我並沒有為Michae安排個別火化,也沒有替牠購置骨灰罈、納骨塔,我想用我的方式來紀念牠,一段文字、一張照片、一份感謝,還有一輩子的追憶,應該勝過任何形式上的超渡或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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